邱真人那场两百岁的寿宴倒是办得热热闹闹、主宾尽欢。客人都散去后,师父高兴,也对几个徒弟放宽了管制,任他们喝酒逍遥胡闹了好一番,个个饮得酩酊,歪七倒八睡了一厅。就算是平时滴酒不沾的周祁也喝得晕晕乎乎,虽说被灌下去的居多,但按照老九所说,总算叫他“卸下了那一番酸了吧唧、假模假样的形容”,半歪在榻上,头发与衣襟都散乱,面颊耳根红成一片。
老九年纪和功法虽都不上不下,酒量在众多师兄弟中却一直算得上一流。眼瞧着把仇冰也喝倒了,就剩一个平日里从不跟他们一道瞎混的周祁还坐着,干脆将桌上酒壶挨个晃了个遍,将还有点份量的都抱了来往周祁前边堆上,未吃完的下酒小菜也都端了来。周祁眯着眼看他这一番搜刮,还伸手去给老九指点,哪位客人偷偷藏了酒在桌子底下,却忘了带走。
老九也一屁股瘫去周祁身边跟他一同窝着,一身紫衫沾染了大片酒渍也浑不在意。
“师兄往日从来不喝酒,今日倒一反常态,看样子是高兴得很。”
周祁笑一笑,也不拆穿是谁专给他灌酒:“师父身体安康,同门相处和乐,我自然是高兴的。”
老九皱了眉摇头:“师兄也就比我大上两岁,怎么便生得这样老气横秋,不好不好。”他牙缝里塞了一截萝卜皮,狠了狠心,也顾不上自己是坐在周祁这个灵嗣峰管事对面,将他手里那副碧竹筷抽出一支,搂了来一把折了,就着锋利的断面来剔牙。
周祁眼皮一跳。
老九这个败家子呲出一副大白牙来:“不就一副筷子么,师兄何必这么抠门?身为大丈夫,拘什么小节。”
周祁轻叹一声,拾起尚完好的一根竹筷,并着被折断的那一根一路,戳了一根小黄瓜送去嘴里:“你一个相丞之子,吃穿不愁,前途无忧,自是不会在乎这些。”
“家中纵有黄金万两,跟我也没什么关系。”老九满不在乎道,“何况就算我死在外头,我那老子也不会来为我收尸。”
他灌下一口酒,目光把整个厅堂扫了一遍:“不过老小去哪了?今儿在席上就没见到他。莫不是追着那姑娘还未回来?”
周祁嘴里咀嚼着,模糊不清地问:“姑娘?”
老九嘴角渐渐勾起来:“我就说师兄今儿个不同得很……往日把老小不都是心肝儿般捧着的么,如今他动了心思,你这和他最亲近的师兄怎么还不知道似的。是个小丫头,我看他像是喜欢得很……”
他正半睁半闭着眼说着,忽然觉得眼前有人影晃动。撑开眼皮一看,原来正是他正念叨的老小。
“十六啊……你来啦。”老九咧了嘴笑,“来来来,陪师兄喝酒。”
苏锦六立在他们俩面前,好一会儿方道:“师兄,你还记得咱们在海家收的那个女妖吗?有人将它偷走了。”他低头看着地上一堆坛坛罐罐,伸出手去抚弄一只酒杯圆润的杯沿。
周祁忽然清醒了几分。
“谁偷的?”
“……不知。”
“不知?我便当你不知罢。”周祁缓缓抬起眼来看向苏锦六,轻笑一声,“可你既然知道被人偷走了,为什么不去追?是没本事,追不到,还是不想追,不愿追?”
老九有些发愣地看着这两人,继而嘿嘿笑了起来:“你师兄喝多了。说话莫名其妙夹枪带棒的,十六你不用管他。”
苏锦六无喜无怒地看他一眼,弯下腰来,弯过两指拈过一罐最满的酒,又拣了一个杯子,转身去挑了处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了。满满斟出一杯,也不喝,就坐着看,良久才极缓慢地举起杯子来,犹豫一般徐徐饮进喉咙。
“等过了中秋,四载一度的考校就没几天了。你总不能老是这样晃荡,也该收收心了。”周祁低声说着,仰头饮下一大口酒,“平时也算了,可是考校却是门中大事,不单单是峰里师兄弟较量,而是门中所有弟子的比试——你也是知道的。”
老九对着周祁看向自己的眼神反应了一会:“这话……是对我说的?”这人……果真是醉糊涂了吧?
周祁点头,又摇了摇头,眼神已经迷离起来了。
“不过这考校所用刀剑的采办……今年还是落我头上?”老九半真半假地埋怨,“虽说全峰上下就我一个北峪人,可这采办的苦差事,也不能次次都归我来罢?”
周祁笑一笑,正待开口,却被人打断了。
“这次便不劳烦九师兄了。师父说了,派我和十六一起去。”十五声音轻轻脆脆地响着。她背着手踏进厅里,一脸嫌弃地绕过地上睡得不省人事的众人,三步一蹦地坐到苏锦六对面去,“我找了你好久,哪里晓得你居然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来的?”
苏锦六疑惑不已:“我和你一起?去哪?”
“北峪啊。师父说,考校的时候为了公平,大家都不能用自己的兵器,需得用门里提供的才行。况且考校第一的人可以得到……”
老九失笑去唤十五。
“这些也就十五你不知道,不用教十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