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人?
录渊拢了尚还算能活的花苗,虚虚裹进宽大的外袍里,抬步上了长廊往后院去,像是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畔央才没想放过他,提身就起,跟在这冷面花匠的后头,两手反在背后拎着长钎,一晃一晃,像长了一长一短两根尾巴。
少女一路小碎步走得飞快,身形轻得跟风似的,隐隐有凉意散开,衣裙飘飘荡荡,与这笼罩着整个东乾的天同色。
那头偷瞄的女妖精见畔央过来,早就溜回后院去了,剩下一地烧了一半的残破符纸。
那符纸原是持灯无事来做了困住她的。只是不晓得为何,冒着被灼的痛,那女妖精也要破了阵法,来窥探这使双钎的小姑娘。
录渊见了满地狼藉,也不埋怨,只弯了腰去一张一张地拾。畔央倒抢上前去,手里长钎在地上一划,划得火星四溅,再念个古怪的诀,那些火星便长了眼睛一般四处飘散,每颗都精准落去符纸上,一个猝然的闪光,一地纸张便都烧尽了。
录渊看着她道:“你这是做什么?”
“帮你啊。”畔央何其无辜,“符纸用过便废,收起来有什么用?不如一把烧了干净。”
遍身寒凉,却会使火。
“不需要。”录渊微阖了眼睛,“你也该早点回去复命,别让人等得心焦。”
说着便提步欲走,胸前却被长钎拦住了。
“等你讲完你的故事,我就走。”少女面容原本冷硬,下一瞬又浮起笑来,“好不容易出这样一趟远门,人我带不走,总得捞个八卦回去才不算亏。”
录渊不堪其扰,怒气点滴聚上眉头。满院风声已经蠢蠢欲动,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簌簌贴地而起,却还是在半途泄了气地消散开去。他长叹一声:“神是没有心的。连心也没有,哪里来的心上人。”
畔央笑出声来:“你一个大男人,也还有心思钻这种文字上的牛角尖。那我倒是要问问你,妖魔凡人皆有心,为什么偏生神就没有?”
“妖由欲集,魔自心生。神无心,方能无欲无梦,无念无求。”
“是……吗。”畔央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神情平淡的人,右脚一拐便转个半圈,手中钎柄悠悠往前一送,戳去录渊胸口驻了会,“可你这心跳不是劲乎着吗。”
冷意直扎胸口,录渊面上慢慢泛出乌青色。
畔央却越来越惊讶了:“等会,你这不是心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撞……”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困于胸腔之中,却不甘心做这笼中困兽。嘶吼、咆哮,一次一次地撞向四周,那过于强烈到疯狂的震颤,没有规律,没有克制,每一次都是置之死地的头破血流。随着那撞击,是坚冰破裂、狂风呼啸、浪涛惊骇,明明是一声盖过一声、一声高于一声,可每种声响却又清清楚楚地分离开来。末了,有人叹息,有人哭泣,呜咽声像一缕将尽未尽的烟雾,化成一根锋利琴弦,扼住那困兽咽喉,割破皮肉深入白骨,在关节之处来回抹刮,叽叽作响,血滴不停。
那样狭窄的方寸之地,却像是一个血洗过的宇宙。
山河破碎,油枯灯尽,苟延残喘。
而畔央眼神不知何时已经涣散,眼周也现微红。录渊默不作声地看着,用手背拨开那恼人的长钎。不安与恐慌被拦腰斩杀,咽气咽得毫无踪迹,尸骨无存,世界一瞬间归于绝对的阒静。
少女有些迷茫地看着面前人平展的胸膛,又将眼神投去四周,扫过这了无人声的小院,一来一回,像是这才确定了自己尚在人世间。
“害怕吗?”录渊问。
畔央眨动眼睫,将莫名的泪意逼下去,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还不快走。”
可他还是低估了少女的勇气。
“害怕是正常的。”她抬了目光来直视身前人深不见底的眼睛,“乔老说过,人对于自己未知的东西,总是畏惧。因为它无法掌控,不能拿捏,就像一头野兽,还没有被驯服。所以它随时都可以吃掉你。可是等到了解了它的命门,知道了它的短处,你就不会再害怕了。”
她的眸子明明还在犹自悸动,脸色也苍白得像深冬的天,语气却大胆干脆得像一枚尖针:“你告诉我那是什么,我就不怕。”
录渊明白,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一个心智未开、涉世不深的少女,而是一头初生的牛犊,一柄开了刃却没有鞘的凛剑。她莽撞愚昧地撞开遮羞的幕布,割破汩汩跳动的咽喉,让温热猩红的鲜血洒落一地。
他看着她,就像又回到了曾经。
那个一睁开眼,便看见的那份黑暗里独一无二的光明。
便如枯木见春,寒冰遇暖,暗室逢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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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六这辈子,大约也未见过这种阵仗的倾盆大雨。
天上落下来的水,分明已经化成了箭,根根凶猛,直奔地面而来,落地便正中靶心,也将自己砸得粉身碎骨。
而那个女子就立在雨中,任风雨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