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娘子匆匆忙忙立好雨棚,便从铺子下头拿了两柄油纸伞,卷了裤腿,两柄都撑开了,一柄自己打着,另一柄送去给那女子。
苏锦六看得真切——那女子一声谢也未道,不过机械地接了,面上也没有因得了伞而有丝毫的喜悦,只静默地站着,像个……
活死人。
“……嗳呀,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其实哪里管得了那处出了什么大事。”马娘子风风火火又从雨里奔回来,利落抖了伞面上的雨,眼风一瞥王宫方向,又朝那雨里人的方向抬抬下巴,“就是这个姑娘哟,这些日子实在是古怪得很。
“我跟那姑娘罢,倒也谈不上认识,也就是眼熟罢了。这姑娘生得标致,走起路来还带风,精气神足得很,可跟寻常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不一样。因为在我这处吃过几次馄饨,便被我给记住了。偏生这几日再见到她,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似的,就这么没头没脑地在街上一遍又一遍地荡。问她话,她也就应几个单字,这可怜见的哟……
“叫她过来避雨,她也不避。”马娘子连连摇头,“瞧着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受苦,阿姐我心里也心疼啊。”
持灯不经意地望望一旁望眼欲穿的苏锦六,不嫌事大地扯流火袖子:“是,就算大娘不心疼,总也是有人要心疼的。”
那厢马娘子一边收拾筷碗一边继续道:“说白了,其实这大过节的,她这样子也是瘆人得慌。若不是这两天人都忙,没心思去管她,说不定早有人将她赶走了。我昨天便见着姑娘你,觉得有些玄机,便想着说不定能叫你来帮帮忙。”
流火把目光从苏锦六身上挪回来:“这样说起来,阿姐倒真是古道热肠。”
马娘子很是受用地笑:“也就是多管一桩闲事,什么热不热肠。”
雨声嘈杂得似浪涛扑岸,苏锦六站在一旁,并不能听清流火与那马娘子在说着些什么。他看着那在雨里每一步前行都似分外艰难的影子,忽然感到一阵伴随着凉风而来的寒意。
是那人的目光。
她缓缓转过身来,眼里是一种于苏锦六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的情绪。
这种情绪,他才在红绡身上看到过。红绡面对纪王时,遍身所笼罩的,便是这样的情绪。如今这女子这样看他,更是彻底赤裸的流露,就像这漫天的倾盆大雨,直截了当地全盘托出。
是长久游荡在黑暗里的人,忽然逢着期待已久的那线亮光。
苏锦六莫名有些胆寒。
“啊……她……”持灯忽然叫出声来,“她过来了。”
流火轻飘飘瞪他一眼:“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
“她可是朝着你家那位去的。”持灯哼道,“你瞧瞧那眼神,可不就是跟狼狗见了肉一样么。而且我觉得她有点可怕。”
他抓紧了流火的袖子,还往她身后躲了躲。
苏锦六静默地看着那女子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雨幕模糊了她的面容,黄色的油纸伞下,她垂下的手臂和肩背看起来像是一堵灰头土脸的旧城墙,坍圮颓然。
一双赤裸的脚在雨水中踏过,被洗得发白。
她的衣裳已经被打湿,衣袖贴着手臂,可以看出肌肉的线条是流畅的,肩背也比一般女子要宽些。
她习武。苏锦六想,还应该是个高手。使的兵器只怕也不是刀剑这类轻兵,而是有些重量,手里那把粗柄六十四骨油纸伞,对她而言或许还太轻了——她的手指关节握得那样紧,紧得失了血色。
女子行到他面前三步余远,终于停了下来。
苏锦六此时才看清她的面容。眉眼修长,鼻梁挺拔,人中深陷,唇线的转折清晰突兀。这是一张硬朗得有些偏男气的脸,素淡与浓烈并存,符合话本里关于侠女的一切描述。
女子的目光由涣散逐渐变得锋利。她定定地看着苏锦六,痛苦神情拨云见日,越来越深地浮去她面上。她张开双唇,尝试许久,终于从干涸的喉咙里吐出两个音节来。
“师父。”
苏锦六皱眉:“你认错人了。”
女子极轻地摇头:“师父的脸,凌煞怎么会认错……”
她的目光缓缓上移,在苏锦六额上停住。
苏锦六不明所以地抬手,触到面具,才想起方才持灯将面具推了上去,他便一直未摘。他解开系在脑后的细绳,看着手中这张白色笑脸,忽然想起了昨晚在高架上与他抢花灯的那个男人。
那张煞白的、满面杀气的脸……
他的心提了起来。
女子的目光始终胶着在面具上,甚至要抛了手里的伞,伸手来拿。
苏锦六看着她颤抖的手:“你……想要?”
女子微张着嘴,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可是我不能给你。”
女子听完,却只是摇头,眼神里有了悲愤与不解。寻常姑娘有了这副神情已是楚楚可怜,她看起来坚强冷漠,却这般凄楚,更是让人不忍。
苏锦六转头去看流火一眼,重新将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