畔央稍微目瞪口呆了一会儿,继而安慰道:“没事儿,我也是被我爹娘不要了的。”
录渊礼节性地对她毫无意义的关照回以一个浅笑。
“虎毒还不食子……你爹也不心疼你。”
“他有两个儿子。一个是我,另一个叫卫宣。”录渊道,“那卫宣与我截然相反,是个相当血性的人。极北之地环境那样严峻,他是一声不吭便跟着去的。寒狐谨慎多疑,而卫宣生来一只千里耳,听音辨声格外灵敏,为捕下寒狐立下了大功劳。其后炼制骨链,也是由他掌刀……”
“不成器的儿子难道便不是儿子了吗?”畔央铿声打断。
也不知她到底是在鸣不平还是在打击报复,录渊又好气又好笑,出声提醒:“喂。”
畔央心不在焉地为自己打着圆场:“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她也懒得去管那卫宣姓甚名谁,只追着他问话:“那你被扔下千鹿渊之后呢?这便死了?”
“算是罢。”录渊有些含糊道,“那千鹿渊瘴气遍布,我一个将死之人,又能活到几时。”
畔央沉默一会儿,忽然使劲拍了拍桌:“不对。”
录渊一边倒茶一边抬眼瞥她,嘴里四平八稳道:“怎么。”
“我要问的是你的情感史,不是你几时生、几时死。你跟我讲这么大一堆,是在混淆视听,故意跟我绕弯子。”畔央不满却冷静,“我说过多少回了,不要把我当小孩子。”
录渊轻咳一声:“不是弯子。是铺垫。”
畔央撇嘴:“那你继续讲啊。”
录渊无奈笑一笑,继续道:“我被扔进千鹿渊时,一条命虽已经没了一半,但意识与知觉却是清醒的。崖下也有我曾经友人,想要暗中予我接济,但因被卫宣发现而没能成功。”
“卫宣没跟着一路去抢太阳?”
“他被留在崖下监视我,不许我寻死,亦不准我好活。”录渊云淡风轻道,“苟方的力量,族中无人能出其右,到了最后关头,怎么容得下旁人来抢功。”
“苟方他死了,所以是失败了?”畔央道,“可是太阳的热量也确实是消退了啊。”
“金乌的热量之所以暴增,正是苟方用寒狐狐骨所制的骨链将它拴住,将它激怒的缘故。”录渊皱眉,“也是因为未能正确预估金乌的能量,苟方不仅没能把它制服,反而自己送了性命。”顿了一会儿,又道,“或许若是卫宣跟着去了,历史便要被改写了。”
畔央啐道:“是他活该。”许久等不来录渊回话,她又开始心急地催促起来。
录渊好一会儿才闷声道:“然后,我就遇见她了。”
畔央:“嗯?”
弯转得太急,她没反应过来。
录渊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苟方一人去中原许久,族人皆翘首以盼,却怎么都等不到他回来。卫宣终于等不及,带了一批人出去找。也亏得他们出崖去了,才保存了族里最后一点血脉。”
畔央睁大了眼睛。
录渊缓缓道:“苟方的符咒将金乌化了形。他把金乌的魂识与灵力从它的金身里抽出,却忘记了自己的肉体凡胎根本承受不住,当场便被烧死了。金乌没了真身,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落到凡间后,凡所及处都燃起大火。而它越是四处游荡寻找栖身之所,便越被人厌弃。”
“我好像听过这个故事。”畔央似有疑惑。
“故事?”
“嗯。”畔央点头,“说是个女的,从小就被火神祝融捡了养在身边当童女。但是她是个白眼狼,刚刚成人就偷了祝融的火种,四处闯祸,把人烧焦了吃掉,好维持自己的寿命。”
录渊笑了:“这我倒是第一回听说。”
“而且说她还很丑……总之是个长得差劲心地又坏的妖怪。”畔央道,“我小时候乔老用这故事教我做人来着,说小孩子不要做坏事,不然做一件就变丑一点。”
录渊但笑不语。
畔央看着他的表情,心中疑团当下便散得干干净净:“她其实很好看对不对?金乌哎!怎样也是开天辟地就有的神了,就算到了人间被浊气浸染降格为妖,但是还能得你喜欢,化成人形肯定长得很美吧?呀,我真是冰雪聪明。”
录渊也不妨碍小姑娘继续沾沾自喜,只道:“耳食之论有几个可信的?都是瞎闹。”
畔央又听不懂了。
“歇一歇罢。”录渊道,“你听了这样久不累,我倒觉得累了。”
回忆往事往往疲乏。特别是对于录渊来说,要从生命的漫漫长河中打捞这轻薄一片雪花,且要一反往常与他人分享——他已经将那些深不见底的痛苦掐头去尾,仅留一些带着暖意的浮光在脑海好供日后回忆——如今又失信于己,转身去捡拾,自然十分不易。
更累的在于,他许久也未说过这样久的话了。
他若是想讲,自是有人愿意听的。宅子里一大堆妖魔鬼怪,多的是比面前这小姑娘还要难缠的。
高高在上的风神的软弱,谁不愿意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