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依然如注。
辰时早过,然正因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天光依旧阴郁暗沉,低低压住大片黑云。雨势虽重,水柱缀得密密匝匝,却也有风穿街而过,带起大片翻涌雨雾。流火因长久站在客栈的屋檐下,身上的外袍被飘湿大半。
而脚上的鞋是湿得最重的。绛红色的缎面更添深色,针脚细密的粉白杏花也浓重起来。
持灯偎在她旁边,把手伸到雨里接水玩。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流火拿衣袖揩一揩面上的潮湿,忽起玩心,指尖搓出一个小小火球,吹到雨里去。火球战战兢兢地在枪林弹雨里飘过一瞬,“呼”地一声熄灭了,惊慌得来不及发出完整的叫声,便被接踵而至的雨点挟带着往下砸去。残烟散去,余热却尚存,滴在持灯毫不设防摊开的手掌心里,烫得他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哆嗦。
持灯忿忿地把湿手往流火身上抹,咬牙喊道:“幼稚!谈了恋爱的女人都幼稚死了!”
流火一边笑一边略带嫌弃地扯自己的衣摆,余光里见到凌煞已经走到自己身侧。
凌煞默默将这二人亲昵的玩闹收进眼里。
“休整好了?”流火问。
凌煞微点头,同时又一抖下摆,将脚上同样开着杏花的鞋往里收了收。她此时收拾妥帖了,整个人格外干练。她骨相好,棱角看着清晰,又不施粉黛,清正之气挡也挡不住。脚上的鞋大小或许是合适的,鞋面上脂粉气十足的图案却与她整个人南辕北辙。
“这鞋是夏天新做的,因为喜欢这花样,布料面子又有多,所以一并做了两双。”流火对她的不自然丝毫不以为意,“我瞧着你的身量跟我也差不多,拿来给你穿,看来大小恰好合适。你自己的鞋丢了,又有好心人见不得你光脚,便将就些罢。”
“好心人……?”
持灯唯恐天下不乱地抢白:“就是你看见的那只灰毛狐……”
流火暗地里掐这漏瓢下巴一把,对凌煞微微一笑,继而自顾自地转头去看雨水:“那馄饨摊上的阿姐。阿姐心地好,见年轻姑娘光脚受冻于心不忍,便托我帮上一帮。另外,给你伞。”
她随意反手一指。
墙角立着两柄油纸伞。
两柄伞都收束得齐整。一把是素的,伞面斑斑驳驳,应是用了许久。而另一柄却是崭新,伞面画着精巧的花儿,繁复累累,叠成一片艳粉厚云,比鞋上的杏花还要开得烂漫。
那花凌煞是认识的。
她没怎么犹豫便拿起了旧伞。“去哪?”
流火亦拾起新伞:“你从哪里来,我们便去哪。”
凌煞已经迈出雨中的脚步悄无声息地收了回来。
“你方才可不是这样说的。”
“嗯?”流火漫不经心将伞撑开,“我方才说什么了?”
伞面扩散出一个完美的圆,将檐上接连不断垂坠的水柱截断又弹开。满伞的西府海棠眼看就要开得舒展,握着伞柄的温暖双手却忽然松开了。伞面打个仓促的旋,染开一片氤氲雾气,化成烟尘,无可奈何地重重坠到地面的积水里去。
漫天兜头而下的雨水匆忙又鲁莽,将这一树海棠浸得狼狈不堪。
方才还立在檐下的三个身影,一眨眼便只剩下了茫然无措的一个。
“姐……”持灯的呼喊还卡在喉咙里,咽处便被人狠狠一击,嘴被不客气地堵住,再发不出声音来。他便只能睁着一双瞬间便涌上泪的眼睛,惊恐地看着远处那两个交叠在一处的模糊身影。
“你们两姐弟当真是鬼话连篇。”凌煞冰冷的声音压得低哑响在流火耳边,“你是哪里的人……怎么知道我的身份?那些幻觉,又是你耍的什么把戏?下了什么药?”
女杀手强有力的小臂叠成一副硬剪,滴水不漏地扼住流火咽喉。杀手挟人的本事高强得叫人无法拒绝。不仅手脚分毫动弹不得,呼吸也像一根细弦,幽幽暗暗,只留下足够给出回答的力气。
若是寻常人,此时定会慌了阵脚,再无逃脱或是撒谎机会。
流火确实恍惚了一瞬,自己如何被挟的也没来得及想明白。只是几处大穴相继被点,凌煞下手又狠辣,反倒疼得她回过神来。
凌煞将手收得更紧了。
流火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音来回答凌煞的问题:“反正我与你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我。我又何苦白费力气。”
被束着的颈侧处的跳动丝毫不乱。凌煞心头疑惑,但依旧不肯贸然收手。
真是失策啊……流火暗自叹气。
“去,持灯。去找他。”
她无声地说着。
街对面屋檐下的持灯依旧茫然着一动不动,眼神却忽然一闪,继而黯淡下来。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这副身躯里偷偷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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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终于正儿八经地开始了。
畔央正换了个舒服些的坐姿,想要继续听下去,却见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