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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元年六月中旬,陕州。
陕州大致位于关中盆地和伊洛盆地之间,北凭黄河,南望崤函,周边地势颇为险要,因而自周代以来,便为镐、洛的分界,曾经“自陕以东,周公主之;自陕以西,召公主之”。
此前唐军虽然收复了两京,但安庆绪仍在相州,史思明雄踞范阳,随时都可能卷土重来,东都周边的防御形势并不稳固,因此便在陕州屯扎重兵,以防洛阳有失,可为关中屏障。
最初屯陕的,乃是兵马使卫伯玉所领神策军,相州之败后又收拢其他西军残部,总数达到三万余。之后鱼朝恩率四千神策军入都,其在洮州境外磨环川的神策故地又为避吐蕃侵扰而主动撤废,就此神策之名专归禁军,陕州所屯,改称陕虢节度使镇兵。
初任陕虢节度使为来瑱,数月前转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去平荆襄第二次叛乱,乃晋卫伯玉为节度使,总制陕、虢、华三州军务民政。此际史思明已陷洛阳,于是各方兵马复向陕州汇聚,于其州治陕县,城外旌旗如云,密布营盘,即便城内,半数民居亦为军兵所占,街上来来往往的,倒多数都是披坚执锐之士。
这一日的正午时分,又一支队伍开进了陕县城。
不过这支队伍非常奇怪,总数不过两千,都着短衫、戴幞头,不但没有披甲,抑且不曾执械——起码表面上看不出来。无论将兵,每人幞头上都裹一块白布,腰间也缠着素带,似乎有孝在身。队伍排列得很整齐,当先一条虬须大汉,双手将一块楠木黑漆的灵牌捧在胸前,面色极为阴郁冰冷。
有巡逻的士卒上前拦阻:“汝等是何处人马,要往何处去啊?”
虽然戴着盔、披着甲,手中还执长枪大刀,这些士卒质问起来却还算客气。因为都是曾经浴血沙场的百战之卒,则对方是不是跟自己一路人,大概是何根底,一望可知。只见那两千戴孝的兵将,个个双目充血,杀气盈天,这一瞧就是才从战场上下来啊,抑且并非败阵而归。
不仅仅是杀气,抑且怒气萦绕,简直若有实质一般,将那两千人裹挟其中,仿佛一头随时都要暴起噬人的洪荒猛兽,则巡兵虽然拦阻,却也不敢太过严厉啊。
领头的大汉怒目圆睁,咬着牙关回复道:“我等此来,欲往节帅衙署求见。”说着话将所捧灵牌稍稍一举:“谁敢拦阻?速速退下!”
巡逻的小兵仔细观看灵牌,却看不懂——他不识字啊。才待开口询问,旁边却有一名看热闹的士人,高声诵念起来:
“唐故御史大夫权知东京留守元城县公张公之位。”
随即大叫一声:“是昔日苦守睢阳的张公!”当即一掀衣襟,纳头便拜。附近百姓听闻,亦纷纷跪倒在地,朝向灵牌磕头有如捣蒜,且其中不少人还呜咽出声。
那队巡逻的士卒闻言,俱都大惊,不敢再拦,匆忙避至道旁,任由那奉着灵牌的两千兵通过。但自然是要赶紧跑去通报上官的,因而隔不多久,眼见灵牌已将接近节度使衙署,便又有一名武将率队,当道而拦。
但那武将的态度更为恭敬,先朝灵牌深深一揖,口称:“甲胄在身,不能跪拜,还望恕罪。”随即问道:“不知君等前往节度衙署,意欲何为啊?”
手捧灵牌的大汉答道:“自然是求见卫节帅。”
那武将笑一笑:“当真不巧,节帅外出巡营,不在城中,诸君且暂退吧。”
“那便求见鱼军容!”
武将赶紧伸手一指:“鱼军容在邻街大宅中,君等自去便可。”
所谓“鱼军容”,自然是指的观军容宣慰处置使鱼朝恩了,早有亲信的小宦官打听得实,疾奔而归,向他禀报。鱼朝恩不由勃然大怒道:“卫伯玉早间还在衙署理事,如何避开了去?此乃以邻为壑之计也!”
原本张巡率部自洛阳宫城杀出,退屯陕县,鱼朝恩就跟卫伯玉商量着,怎么把这支兵马也抓到手中——张巡的名位只在卫伯玉之上,且素来不值鱼朝恩,则有他在这里,“一国三公,吾谁与从”啊?总得想办法统一军令、政令吧。
谁想隔没几天,张巡就挂了……鱼朝恩大喜过望,便使卫伯玉下令,将其旧部打散,分隶各军。本以为只是一桩小事,谁成想竟然激得张巡旧部以南霁云、雷万春等将为首,直接捧着灵牌,浩浩荡荡闯进了陕县城,前来讨要说法。
这支残兵本不过两千人而已,陕县仅城内便屯扎有五千之众,且对方又不敢穿铠甲、带兵器,则在鱼朝恩看来,那还不分分钟给捏死啊——起码根本就进不得城门一步吧。谁想一路竟然无人拦阻,被他们长驱直入,接近了节度衙署,继而一转弯,又奔自己来了……
这固然有守军畏惧血战而归的南霁云等,且或同情这支队伍等因素在,但若没有卫伯玉的暗中授意,怎么也不可能放他们来找自己吧?
卫伯玉,其心可诛也!
其实吧,这也是鱼朝恩自己作的。
曩昔在定安、凤翔行在,他曾接替李倓,与卫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