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怪毛文龙觉得蹊跷，山东沿海自古较为太平，不仅远在东瀛的倭寇没有来此袭扰，就是闽浙一带的海盗亦极少到访，或许一方面由于路途遥远，另一方面山东滨海地区远不如闽浙富庶，尤其到了大明万历年间经历几次巨大天灾后更显萧条，难民如过河之鲫，哪还有多余钱财让强人掳去？在这种情形下出现海盗未免不合情理，除非有其它不为人知的缘由，毛文龙便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开始追查此案。按照大明律法，出动军队缉拿盗贼需要逐级上报，如果动用士卒人数过多则必须报请本省最高官员定夺，否则会被视为擅用兵权，乃杀头之罪。毛文龙考过武举当然知晓这一戒律，不过他认为此次海盗来访企图不明且人员较少，因此不打算禀报巡抚，待查清原委需调动军队时再告知孔有德。

对于经历过边关战争的毛文龙来说，区区几十个海盗算得了什么？他之所以高度重视，主要担心这伙人是前来打前站的，后面陆续还会有大批人马，如果这样沿海百姓就大祸临头了！如何确定这伙海盗的真实目的呢？毛文龙考虑再三，白天要督促军务办理日常事务，只有晚上行动，而且此事不能涉及面太广，否则会打草惊蛇，反而给百姓带来惊恐。

毛文龙早年行走江湖给人占卜算卦练就一手隐藏自己的本事，倘若被人轻易识破还怎么在江湖上混？此番明察暗访他仍然故伎重演，装扮成算命先生，头戴纶巾，身穿布衣，脚蹬麻鞋，手持一幅白布幡，上面写着：测字卜算，逢凶化吉。收拾停当后待天色暗下来时毛文龙便摇摇摆摆从千户所后门出去了。

晚上怎么有人算命呢？毛文龙自有他的道理。按照多年行走经验，有测算意向的人分为三种类型：官宦大户、富贵士绅、寻常百姓。一天之中可能会有三拨人前来问询，一拨在清晨，一拨在午后，一拨在傍晚。因为迫于生计，穷苦百姓不得不起早贪黑做营生，所以清晨时分光顾询问的只能是老百姓；而午后的顾客多为官宦人家的纨绔子弟或小姐丫鬟，他们午睡后闲极无聊便会找个算命摊子，扔几个小钱胡乱算一通，只为图个快活；到了傍晚，当百姓或打烊或收摊时，当地有钱人家的太太或老妈子就出来闲逛，一为消食，二为观景，三为热闹，这些人同时也是最慷慨大方的主顾，把她们哄高兴了不愁没有银子赚。

莱州不比仁和，经济欠发达，人口也少许多，毛文龙在街上转了半晌也不见一个主顾光临，不由得心中感慨：看来山东确实不如江南啊！毛文龙走着走着不觉来到城郊，天色已晚，夕阳逐渐消失在天边，看来今日是不可能有收获了！他叹口气，转身往回走去。次日傍晚毛文龙又如法炮制，但接连几天一无所获，无人卜算也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线索，到哪儿去找寻那伙海盗呢？莫非他们人间蒸发不成？

就在毛文龙无比惆怅之际，派出去侦查的军士回来禀报：在距莱州城约十里外的佘村出现几十个来历不明之人，他们并未住在村里，而是分散于村外，只有晚饭时才汇集到一起。“有无报告村民财物损失？或者发生杀人放火事件？”毛文龙问道。“并无任何报告！小的也未看见抢掠杀人！”军士答道。算起来有五、六日了，这伙盗贼如此安分守己，到莱州究竟为何？——毛文龙愈发觉得奇怪，强盗不抢不盗还成其为强盗吗？！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何不利用当地人信奉东海龙王做些文章，兴许可以帮他找到答案？

几天后，佘村及附近村落纷纷流传着一则传闻：东海龙王大发雷霆，要到莱州兴师问罪，届时海水决堤洪灾泛滥，是何缘由，无人知晓。由于佘村一带与海岸相邻，如发生洪涝最先遭遇没顶之灾，因此村民惊恐不已，龙王庙每日人山人海，烧香磕头者络绎不绝。

一日晌午正是庙宇香火最鼎盛时期，悄然出现一个麻衣相士，此人貌不惊人举止木讷，既不高声吆喝也不摆摊待客，摇着一面布幡，上面挂着一串铜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有好事者小声议论：“以前从未有算命先生来过，莫非是海龙王派来传递消息的使者？”此言一传十十传百，竟传遍整个龙王庙四周。有人故意去找麻衣相士问：“算一回要多少钱？”麻衣相士亦不答话，伸出一根手指晃晃，“十文？”哪知麻衣相士摇摇头，“一百文？”问者睁大眼睛，一百文钱已是平常百姓全家人半月口粮了，难道算个生辰八字比这数目还多？！“需铜钱一万文，也即是纹银十两！”麻衣相士半闭着双眼答道，须知那时纹银十两相当于平常百姓全家人半年的生活费用，确实骇人！一时间听者哗然，说什么的都有，有骂麻衣相士是骗子的，有嘲讽讥笑的，有猜测麻衣相士是高人的，但无人敢真正下手卜算，毕竟能够拿得出十两纹银的有钱人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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