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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王靓回到老家里已快十点,这夜月明星稀,进村的路很安静,劳作了一天的人业已安睡,偶尔有三两声狗吠,在静夜里特别尖锐。
土路很宽敞,车可以一路开到围屋门口。
方原只在电视和旅游杂志上看过客家围屋,只觉圆圆的,灰灰的,围成砣茶一样,屋顶一层绕过一层,房门朝内,每层都有密密麻麻的房间。
客家人古时就开始这样位居,一为抵御土匪山贼,二为抱成一团,一人有事百人帮。用现在的话来说,是加强团队精神,树立团队文化,让族群开枝散叶,做大做强。
亲身来到,面对保存得那么好的巨大弧型碉楼,方原有一种莫名景仰。
踩着满地的榕树叶,跨过宽阔的大天井,居中的房子就是奶奶和叔叔的家。奶奶没上医院,王靓叔叔说,村里这个年龄的老人轻易不肯到医院去的,一怕经不起山路颠簸,二怕有事赶不回围屋终老。
王叔五十多岁,华发早生,但剪得很短,再加上身子仍骨碌碌的,显得干练精神。奇怪的是他跟方原说话时,一直看着地面,从不正眼看他。方原以为叔叔对他印象不好,有点郁闷。王靓说,叔叔是因为眼睛得了青光眼,看地才舒服。原理是什么?王靓说:“我也不知呀,我婶是这么说的。”
王婶胸薄,肚厚,背沉,是个典型的山区妇人。她皮肤黄黑黄黑的,脸上皱纹比城市同龄女人刻得深,张嘴笑时,露出一口四环素牙。方原觉得她长得有点像一只黄花猫。
婶知道他们回来,做好了甜汤,让王靓先看一眼奶奶再吃。
奶奶斜靠在床边的一张酸枝椅上,背上垫着靠枕,手里拿着一根熄灭了的烟卷儿。她的老脸沟壑纵横,眼睛蒙了薄薄一层白翳。她说起话来,依然有板有眼,不像是病得快不行的人。
婶说,她知道孙女要回来,晚饭后硬要坐起来,让人给她拿烟抽。“她抽抽停停,眼睛一直盯着门口,昨天,你堂妹从学校回来,她都没这么精神。”
王靓单腿跪地,半蹲在她脚边,手搁着她的膝盖,用客家话嘘寒问暖。看到奶奶有几声咳嗽,王靓马上从奶奶青筋毕现的老手里拿走旱烟卷儿,不让她再抽。又起来站到她的背后,一边帮她轻轻捶背,一边叫娃娃过来跟曾奶奶亲亲。
娃娃踮高脚尖,用小手摸了摸奶奶的老脸蛋,大声地说:“曾奶奶你生病啦?有没有发烧呀?曾奶奶你要打针呀……娃娃以后给你涂bb油啦,你的脸真扎手……”
奶奶一边咳一边笑,笑出一脸涟漪。她的手颤抖抖地伸出去,想摸娃娃的脸,但娃娃一转头跑向站在门边的方原,扑到他的怀里。奶奶便顺着手指向方原,“这是谁啊?是不是娃娃阿爸?”
方原马上抱着娃娃迎上去,笑着叫了一声奶奶。
她看着他,很惊愕的样子,突然口吐白沫,脸一歪,说不出话来。从厨房端茶出来的婶婶马上放下手里的杯,和叔叔一块扶起她,抬到床上。
王靓帮奶奶支起青瓷做的枕头,让她躺下来。
婶婶用客家话跟王靓说了一句什么,王靓脸色苍白,她弯下腰抓住奶奶的手说:“奶奶,他不是那个衰人,我不是阿艳,我是阿靓……”
婶婶托起奶奶的头,让叔叔给她喂姜水。
叔叔说,这几天奶奶都很迷糊,眼看不行了,听说孙女回来,她突然就好了,能够坐起来,现在发作了,人也认不出来,但脑子里还记着一些不放心的事。
婶婶说:“你们累了,去吃点东西,赶紧休息,我跟叔叔看着,明天起来再说。”
王靓不肯,直看着奶奶恢复过来,闭上眼像睡着的样子,亲手给她盖上被子,才带方原出来,沿着弧形的过道,走到旁边的一间小房。“这是给我和姐姐回来住的房间,我们是女孩,没有分到大屋,今晚你就睡这儿吧,我和娃娃睡堂妹房间。”
方原正想问刚才的事,娃娃跑了过来,闹着要跟爸妈睡,王靓不允,娃娃放声大哭。婶婶走过来,叫了王靓出去,两人嘀咕了几句,方原隐约听到王靓在解释和他之间的关系,婶婶的声音越来越低,挺神秘的。他猜疑,是不是王靓之前受过一些什么伤害?奶奶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尽管娃娃以前回来过,但周围的黑暗和曾奶奶晕厥的样子,令她有点害怕,她一定要跟父母一起睡。方原不忍心,对王靓说:“要不让我先哄她睡吧。”
王靓同意了,她心慌意乱地走出去,但娃娃不让她走,把她哭了回来。方原跟她耳语:“不如你先留在这儿,等她睡着了再走。”
王靓点点头,让婶婶把行李拿进来,又打来热水给娃娃洗干净,把她放到床上。娃娃听到外面有狗叫,还是怕,要爸爸也上床睡,王靓只有往里抱着她,让方原在床沿熄了灯,也躺下来。
娃娃淘气,在黑暗中爬起来,看到“爸爸”睡在外面,放心了,心满意足地睡下,要妈妈讲故事给她和爸爸听。
王靓又讲老掉牙的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一边讲一边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