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客‘鉴虚’。”贾岛排出两枚当百银钱,要求到。
所谓鉴虚,是个和尚的名字,也是道菜的名字,因和尚是此菜的发明者,即用羊肉、羊脏裹着豆荚,外面缠绕羊肠,烹制而成,是著名的美味。
如在蓟城,这份菜每客要到四枚当百银钱,可在独流口却很便宜。
原因贾岛在吃着鉴虚时,用眼睛就看明白了。
一队队羊,或者圈在船只上,或者在陆上被赶着,负责赶羊的,不是回鹘人就是奚人,裹着肮脏的袄子,扬着秃鞭,脸因长期酗劣质酒而都泛着青黄色,衣着锦绣的汉地商人,骑着马或骆驼在后面押阵。
这里过往不缺羊,羊是幽燕的特产,一个行商驱赶数千头去内地不是什么新鲜事。
这群赶羊的全是奴隶身份,贾岛是知道的,而今妫州、檀州、平州,还有河曲朔方的很多陆上商栈贸易量都是极大的,汉地商人携带着丝绸、茶、酒、盐等货物,还有一张张质库楮币,他们深入到回鹘或奚、契丹的牙帐内,把楮币交给特勤或梅禄们,让他们能用这些东西换取汉地的货物,这些东西是大漠里没有的,原本的摩尼教商人不是被驱逐就是被杀,他们只能依靠汉商,后来当这群头人不满足于馈赠的楮币数量,便开始借楮币来换,大部分人债台高筑,汉商也挺和善,说没钱还就用人和牲畜来抵充——由是大批奴隶,每年专门畜养大批的牛羊马,再以低贱的价格卖给汉商,来换取楮币,汉商带着它们,回到内地作为肉食或配种,在塞外几十文一头,到内地就用几百文给卖掉,利润十倍——最后汉商越来越肥,回鹘、契丹、奚的族人被自己头人降为奴隶的越来越多。
同时,幽燕和晋阳一带,征日归来发财的将士,和雄边子弟,开始集中购买经营土地,大搞农牧混合式的田庄,绵延大片,覆盖在平原上,贾岛行船时,两岸所见皆是,这些新崛起的边地军功贵族,喜欢把地租借给“农学师”们,每年定额收取租金,农学师再雇佣佃农,或直接把异族的奴隶给拉来,经营土地,从中赚取利润。
当贾岛正在吃“鉴虚”时,那群赶羊的奚族奴隶,就蹲在尘土飞扬的道路对面,吃着粗糙的麦饼,喝着稀粥,还在那里乞求要喝酒,哪怕是酸的也可以。
“郎君是要去邺都?”食肆旁边,一位正在磨镜的师傅,歪着头,眼睛笑弯了,看着贾岛,带着很清朗的暖意。
在师傅的旁边有名女子,约莫二十多岁年纪,青色衣衫,应该是妻子,沉默地帮着忙,不发一语。
贾岛为僧时,性格便比较孤僻,不太喜欢与人交往,但这师傅却很健谈,颇是了解不少掌故轶闻,于是最后师傅说十句,贾岛应一句。
“现在倚靠诗卷出头啊,太难了。当今天下,主要是策问、技术、军学风靡,懂财计就更好,土木也不错,就是不体面,当了官整日也像泥人似的。”这名来自魏博的磨镜师傅叹息不已,对贾岛的晋身之途表示不甚认可。
对此贾岛并不正面答复,我之所以出幽州,那可是当朝司隶尹韩愈的推举,不过他觉得没有必要,和一个磨镜人谈这些作甚?他的目光转到师傅手中的镜子上,觉得有说不出的古怪。
这镜子是八连弧纹构造,但却不是铜的,而是铅的,很平薄。
“这个啊,有人专门来订制的,郎君你可别害怕——隐娘,去内里找个乳钉来补上——铜镜是给活人用的,而铅镜呢,是给死人用的。”
果然,在师傅的旁侧箱箧里,还有个铅人,小小的,但却惟妙惟肖,似乎是个官员的模样。
于是贾岛觉得不吉利,向这位师傅匆匆告辞,便继续登船而行。
邺城利通渠转运院处,贾岛刚登岸,就遇到韩愈的仆人阿来,前来接船,然后就从阿来的口中听到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主人前五日,将入邺京来宣教的帝天教细封移鼠给当街杖毙了。”
“!!!”贾岛目瞪口呆。
阿来用袖子抹着泪,说主人说要捍卫儒教,先是和细封移鼠争论教义,后来怒火勃发,就让随从打移鼠的背脊,谁想就打死了。
宰堂震怒,言主人身为司隶大尹,却滥用刑罚,杖毙宗师,即刻罢黜,长流为潮州司户,贾郎君若想在京师应考,不妨先托庇于张籍和孟郊的家宅为好。
因韩愈的妻子薛涛,也跟夫君一道去了潮州。
“韩公当世大儒,为何会如此?”贾岛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阿来便说,其实也不瞒郎君,之前主母就是巫山柳的事,不小心让主人给知道了,主人当即就怒发冲冠,羞惭欲死,又舍不得殴主母,故而冲动下才误杀了移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