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贾岛在熊津盖起漂亮舒适的宅院,并娶了新罗女子为妻,拥有数目不菲的田产、作坊,而当韩愈从潮州司户归朝,得学士职务,开始编撰《西蕃亡国启示录》,并写信让贾岛来协助自己时,贾岛却对这种文士的本职工作乏了兴趣,他忘却了从幽州佛寺出山时的野心和情怀,也淡忘了出山时,和堂弟无可和尚间的约定,即若功名不就,便重新剃发还桑门,“终有烟霞约,天台做近邻”——那个头发刚刚冒出茬的无本和尚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熊津都护府的一名小富即安的下层官吏。
西蕃的牟迪赞普,在位仅仅三年,虽然杀了宿敌蔡邦家族,虽然杀了大批宿老,但随着尚结赞和马重英的相继老死,他也势单力薄,刚准备收归贵族土地,挽救国家危机时,便不清不楚地死在了西蕃的内讧之中。
只有个长期侍奉他的,名叫努琼的婆子,在赞普毒发身亡时还伴在身边,这婆子号哭着这一切都是报应,直到哭瞎了眼睛,直到抱着年轻赞普的尸身,俱在火中化为灰烬
其后西蕃彻底崩塌了,陷于了无政府状态,佛寺、田庄、宫堡在贵族们的混战里化为废墟,同时不堪横征暴敛的奴隶即“温末”们,忍无可忍,起义彻底爆发:一名叫许布岱则的农奴,在被逼去开山修渠时,回来时却看到母亲妻子和孩子,全都被冻死饿死在家中的惨境,便和同伙相约,“砍断山头,不如砍断人头容易”,接着就抢夺来武器,杀死四周所有的贵族和监工。
“一鸟凌空,众鸟飞从”,这是韩愈在《西蕃亡国启示录》里对西蕃起义蜂起的形象描述。
最终,连历代赞普的陵墓,都被掘出,毁掉,财货被抢,尸骨狼藉,任凭野兽吞食。
贵族大部被杀,高原强权土崩瓦解,成为各部温末集团混战的战场,原本佛教的雍仲乐土,余烬不存!
可这一切,与贾岛没有关系,他继续在旧百济地所在的熊津,过着怡然自得的日子。
后来是王武俊孙子王承岳,前来为都护府长史,坊间都传说他是高岳的私生子,已变得精明世故的贾岛,又将和承岳的关系打理很好。
待到启兴十五年,也即是贾岛出山足足十年后,王承岳的母亲灵虚公主病重,贾岛便和王承岳相伴,一道渡海前往恒山。
结果在恒山的女冠处,贾岛负手,在画室内看到了唾痕累累的“傅嘉荃”画像时,几乎一眼就想起来,这不是十年前自己于邺城雪夜里所见到的男子,不,即高太师高岳吗?
然后贾岛又看到另外处,挂着的灵虚自画像,心中更是默然
灵虚的墓,是用玉石制就,素雅的同时,带着些许落寞。
而贾岛在和女冠新的主事元凝真交谈过后,便更加唏嘘不已。
“原来渤海高四郎的参军戏,是有确确实实的原本的啊!”
感慨之余,贾岛突然萌发个念头,他离开故乡足足十年了,自己却变得庸俗起来,于是之后贾岛找到王承岳,说“我愿将官职辞去,发挥自己所薄有的文笔,把高四郎的参军戏改动改动——唉,这样,长眠幽冥中的灵虚公主,说不定也能得到份寄托慰藉。”
王承岳大惊,但贾岛心意已决。
毕竟他忘不了十年前,灵虚公主那个眼神。
“我是当不了国家柱石栋梁的,若在文艺上小有成就,也可名垂后世。”
贾岛说到做到,他不但把官职给辞去了,且把海外的资产全部卖掉,隐居在了洛阳市井当中,全力将参军戏《高四郎》改编为了世俗戏《玉尺八》,三年磨一剑,完稿后首先就交付给韩愈妻子薛涛,薛涛看完后十分感动,便亲自为之题序。
山南西道兴元府的鹿角庄中,年逾古稀的高岳,颤巍巍地捧着《玉尺八》的文稿,特别读到内里公主一声“四郎,惟愿来世,你我有始有终”,不由得潸然泪下
灵虚,终究成为了心头的那一抹淡淡的血色。
三年后,太子太师卫国公高岳薨。
此前,高岳挚友刘德室、高固、明怀义等相继离世,对他的打击很大。
据说高岳临终前三月,家宅出黄蛇异象,又有某神秘少女入其园中,和其交谈良久,此后高岳好像预料到寿数即尽,就把儿子高炅、高翀、高宁(洛真和他生的儿子)唤来,留下部手稿,说这是一位老人对皇唐未来的建策,我死后你托付给郑文明便好,他会忠于承诺的。
随后高岳写下些奇奇怪怪的,大约和佛教“世界”有关系的文字,还提及了“轮”和“晷”这样的词,甚至还手绘了些图纸,但在他薨后,便束之高阁了,后来便编入《维贞一品集》里,但无人晓得到底指的是什么。
三个月后,高岳平静地在云韶、云和的怀中去世。
临死前,他对云韶说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