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握在他手心的那双柔嫩的小手之前,他会看一眼她。好像在一个确认。东方鹤没有给他确据,他便礼貌地放开了手。要说这世上最了解东方鹤怕什么的,那人一定是何庆。东方鹤最怕的莫过于感情中的不确定,因此他表白之后,剩下的只用给她时间她亲自确认自己的内心。
夫妻之间是如何相处的,外人只需观察他们在一起的十分钟就可以得出一些显而易见的结论。包括他们是如何相爱的,认识时间是否长久,互相是否真的了解,双方对某事物的看法是否一致,不一致时某一方是迁就还是坦诚……这曾是何庆在无法专注于自己思索或读书时,用来打发时间比如在拥挤的地铁中的最好方式。他笑眯眯地看着不远处的情侣,凭借女人撒娇的方式,交谈的以及双方的眼神和脸上的表情,他可以得出一些结论。当然这锻炼了他的洞察力,在偶尔有机会验证他的结论的时候,他则暗自庆幸自己的眼力见儿日臻提高。
“如果一个女人与他的丈夫说话的在旁人听来十分空洞,并且她总是一副忸怩的做作的姿态和娇滴滴的声调,那么一,这对男女一定是刚结识不久。二,女人对男人所求甚多,得到心爱之物,女人不择手段是常有的事。三,女人的地位绝对低于男人,或许她就是靠他养活的。四,男人是个软耳根子,就像参孙,任凭大利拉几次出卖仍不醒悟。五,如果他们的关系不下去,不能超越表层而深层次灵魂的对话,这对夫妇可能很难走得长久。”何庆分析得头头是道,令他那些在情场中打滚已久的同门师兄弟佩服不已,甘拜下风。唯有一条缺憾,若他能弥补一下,他的洞察理论将会更加有力:
他只是还缺乏点实践经验。
众所周知,如果一套理论脱离了实验支撑,那只能姑且称之为假设。在科学研究中,假设基本上是没有实际价值的。假设是研究的开端,却远远不是研究的高峰抑或结束。理工科学生都深谙此道,何庆也不例外。他们对他缺失的恋爱经验抱憾,因此也就渐渐不再理会他所给出的“恋爱法则”了。至于那些如空中楼阁般的“经验”,则全部被打上了“纸上谈兵”的贬义标签。
他倒不去计较这些。跟人群保持一点距离,本是他的性情,也是他的爱好。他不善于花言巧语,有时候一整天做实验,算数据,甚至连一句话都可以不说。
长此以往,东方鹤在他面前的种种表现就很容易被他看透了。东方鹤是内心有什么表面上就会显出明亮或阴郁的色彩。她还没有学会像她所见过并深感厌恶的圆滑世故之人那样稍微隐藏自己的情绪,使得感情不那么分明和外露。在饱经世故的人看来,处事方式大可迂回曲折一些,凡事都要留些余地,以期转机。这会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东方鹤不接受那一套“厚黑”理论。在她那里,黑绝对不会是白,白也根本没有可能变为黑。
她对景的感情不必再亲眼看见,何庆也已然明了了。她不爱他啦!虽然她没亲口承认自己过去曾陷入多么荒谬的感情之中,但她看着何庆时眼里有着话语没说出口。“给她时间!”每当心底涌起爱慕的强烈感情时,他都如此这般对自己的心说话。他倒不害怕自己目前一无,没法给东方鹤像样的生活。“我有双手,有双眼,有双脚,有一颗跳动的心,艰难在一个完整的人面前只会一筹莫展。”何庆不标榜自己的聪明和才智,他觉得只有一个完整的人格,加上勤奋,就能创造出美好的未来。他并不明显的计划是博士毕业后,就向东方鹤求婚。如果那时候她仍未爱上别人的话。那个时候他们都是27岁,正是成婚的最好年纪。
旅程的第五天头上,一天夜间,东方鹤做了个悲悲戚戚的梦。她梦见何庆结婚了。新娘她不认识。她带着自豪与骄傲向人介绍她的丈夫。何庆配合地微笑。东方鹤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何庆眼里再也看不到她了。他那温柔体贴的眼神不再望向她了。
这一幕让她感到万箭穿心地疼痛。她并没有及时醒过来,只是沉在那痛苦的梦境中,醒来依然记得伤口无法愈合的痛感。
“是由于自己领地意识极强才会如此痛苦,无法排遣吗?”她醒来后,天还没大亮,她穿着晨衣坐在床上,手捂着胸口,微弱、疲倦地想。
她记起自己在大学宿舍里,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她必须归置到一块完全的属于她的地方。有时候她拿走一部分东西,那块空余之地没有及时占领,其他同学正好过来,随手将吃的喝的一放,就走了。她看着那块地方,那是她擦过的桌面。她只允许放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并且要以她方式去使用。而刚刚那位同学根本没有这个概念。对于公共区域,她一向都抱定清晰的区域划分观念。她会把她的东西都放在一开始就划分好的领地内,绝不逾界一步。当对方逾界一次,她会尽力缩小自己的边界,第二次她会尽力再争取回来,当到了第三次,她就会直接向对方摊牌。对方并不一定会记在心上,因为毕竟在人类社会,不需要有雄性动物那样的领地意识。
有时候她的确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沉默的雄刺猬。她不太喜欢就这样的问题展开讨论。在她看来这属于做人基本常识范畴,根本不是能够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