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春天时候的事,远在国外的东方鹤也被蒙在鼓里,并不知情。因此当东方鹤说要回国过暑假时,一开始东方岩的反应竟然很冷淡。他担心妹妹回来必然知道母亲的病情,会影响她在国外的学习和生活。
东妈和儿子商量的是保守治疗法。她不想做手术,不想住在医院的时间太长,不想让家里都知道了。于是她没有做切除术,而是选择了打针化疗法。一个月打两针。第一次打完,她不敢立即回家东方岩陪着在旅店住了两天,吐完了再回的家。回家后她的胃口还没有恢复,吃不了东西,不久以后化疗的副作用全都显现出来了。头发大把大把地掉,身上的绒毛都掉光了。手上和脚掌上的皮肤变得又硬又黄。东妈一边竭力掩饰着这些她根本不曾见识更别说会预料到的反应,一边努力应付着家里人不断的追问。“我没事!都说了没事!只是有点不舒服。开了药,吃了,暂时就这样。”她语气强硬地说。东爸看着她那样,闷着头,烟抽得更凶了。东方岩取出了存款,放在临时账户里以备随时所需。果园的事全落到东爸和庄妈身上了。庄妈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春天里,季节变换,潮气增加,她的老毛病腿疾也三天两头犯。庄禾照顾一家人和孩子,围裙整天系着都不用解开。她真正体会“上有老,下有小”的艰辛了。
进口的化疗药十分昂贵。医院一开始给东妈还是用的国内的药,但是几次下来检查发现情况不容乐观。于是就换成了两万一针的进口药。东妈听到价格都吓蒙了。“别治了!我说小岩啊!别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前村里的老人这里疼那里不舒服的,每一个上医院的,大家不是都活到八九十了吗?”
“妈!怎么能停止治疗呢!就算是砸锅卖铁,卖房子,卖果园,我们也要给你治好的!”东方岩最怕母亲提“放弃治疗”的事。
“想都不要想!那房子是我们的家产,我死都要死在我的床上!你不准卖我的房子!还有啊,果园是祖宗传下来的,不能败家!我打完这一针,就不打了。说什么也不打了!你们不准给我打了!除非把我绑过来!”有一阵子东妈的脾气不是很好,与死神擦肩而过,再看透生死的人也难免情绪波动。夜晚她只能自己偷偷来到院子前,独自看着天上的月亮,想象着女儿在遥远的异乡,也能看着这同一轮明月,她的心头就会涌起一阵悲伤。
“小鹤还小,还没有托付给一个好男孩,我现在最担心的反倒是她。”
“妈!小鹤就快回家了。你真的不打算告诉她吗?咱们这样瞒不住她的。她多机灵啊!”庄禾担心这样隐瞒下去不是办法,家里每一个人好像都不如以往开心了。或许大家都知道了什么,但是只是自己在那猜测,不敢确认。“与其让大家都担心,不如说出来,爸也不用每天除了回来吃饭,其他时间就全部在果园里了。姥姥最近总是绕着镇子走,你发现了吗?村头的杨妈说她整天都在别人家里坐,八把椅子她就坐一把。这样说不太好吧?”
“我表现地很明显吗?”东妈拿起镜子,似乎想确认自己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她一直努力的就是不让家人为她担心,牵挂,而事实是,大家都有了一些异于平常的表现。
“妈,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是尤其是爸,他跟您几十年的夫妻了,能不知道你身体的变化吗?爸平时话不多,你不说,我们也不说,他肯定心里就更别扭了。”
“小禾啊,你说的对。但是我要是说了,你爸不是就更担心吗?以现在的情形……”
“哎,还是别让姥姥知道了。”
“欸!她可万万不能知道!不能让她知道!她那个人,刀子嘴豆腐心,她心地可软了。要是让她晓得自己也许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得慢慢伤心而死。”
“妈!你别这么说。我听我妈说过一些成功的案例。她认识的几个朋友,一个是手术了,最后竟然连头发也全都长起来了。满头黑发呢!”
“是吗?那敢情多好!”
“嗯。所以这个毛病其实也好治。你越不怕它,它就越弱。我还知道一个人,是什么癌来着,十年,十年,不打针不吃药不看医生,一直好好地活着……”
一开始的时候,东妈对“癌”这个字多少有些忌讳,听都不愿听到,也曾偷偷哭过好几回。然而现在她已经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疾病了。“你说的对!你越不怕,它就怂了!”嘴上这么说,庄妈心里也难免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孩子们钱都花没了,暗示我别治了?”“不不不,这两个孩子绝对不是这样的孩子。这一点我还是有把握的。但是媳妇儿……媳妇儿也好,她也不会。她只是鼓励我罢了。罢了,罢了。我本来也不打算治疗的,何必再做无谓的猜度呢。”东妈心地善良,事事先为别人考虑,尤其是身边的亲人,她一辈子就是围着这几个人转,她一定得守护好这几个人。
约定好东方鹤回家的一个月内,她暂停去医院,暂停打针,她的身体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于是她跟儿子和媳妇儿达成共识。
圆月那头联结着的东方鹤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只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被她所面对的一切措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