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还是来了。东方鹤叫来的。家里的条件没有办法做更多的检查,但医生还是给出了建议和诊断:“必须去医院。”
东方鹤哭着求东方岩送妈去医院,哪怕只是打一针,哪怕只是减轻片刻的痛苦也好。可东方岩就是没有办法直面母亲。东嫂艰难地睁开眼睛。“我不去。让我在家里死吧。”她似乎又恢复了些气力,说话的声音还算有力。
何庆一处理完学校的事情,立马就过来看她了。他和东方鹤跪在床前,东嫂知道他来看她,心里很高兴,早上他还没到的时候,她就表现出了兴奋,早餐吃的东西都比以往多。下午他到的时候,她正打算眯一下,但她还是要求先见他。
“小鹤就拜托给你了。这孩子从小就好像不是我们家的人似的,我从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为她操过什么心,总是很乖。尽管如此,我还是放心不下她。你多担待些。”她把目光转向已经哭成泪人的女儿,“小鹤,妈妈看不到你穿婚纱了恐怕,也看不到你们有自己的孩子。妈妈真不甘心。但是,何庆这孩子让我放心。”东方岩拉着两个孩子也进来了。
“两个娃娃都是你的女儿,要把她们培养成人。”
自从婆婆生病以来,庄禾一直如女儿般在病榻前服侍着。婆婆从一个那么健康的,总是给人带来欢乐的人被疾病折磨到现在的她都不敢认得样子,她是亲历者,也是拒绝承认事实的逃避者。
跟老伴已经没话说了。他们说了太多了。从结婚到现在,40年间,老伴带给她人世间的幸福,她也陪伴着他,经历了人间的欢笑与泪水。生活对于她来说,是充满滋味的。在卧病期间,她无数次回忆起自己的一生,回忆起结婚前后的事情。人生太奇妙了,她的第二次生命就是从结婚开始的。结婚前的生命是父母给的,而结婚以后,她的新生是丈夫给的。她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孩子,现在孩子也有了孩子,女儿也有出息,她没有什么遗憾了。
在对家人的牵挂与祝福之后,东嫂面带微笑,在幸福中走向了另一个世界。
后事处理完后,东爸落寞的样子令女儿心疼不已。
“爸,我打算跟何庆去北京。他在北京找到了工作。我也申请了北大的职位,估计问题不大。我跟哥商量了,想接你到我们一起去生活一段时间。你去不去?”
东爸从躺椅上起身,手靠在背后,走向院子。“我不去了。还是家里踏实。我在这里都生活一辈子了。出门就能望见自家的山,我就很高兴了。北京出门只能望见另一栋高楼。没意思。家里的果园,我多少还能帮上一点忙的。”
“哥已经不让你干了。他请了工人。他的店在北京也要开分店了。你可以来店上帮忙啊。”
“我跟其他的家长不一样,不希望娃娃在身边,你们呀,当初就不应该回国。在美国多好!”
“还是家里舒服。想见,一天之内总能见到。我累了,还有个地方可以躲一躲。在国外就大不一样了。”东方鹤说起当初为回国还是留美国纠结的事情,东爸不知道他们还有那样的烦恼,听起来像听别人的故事似的,津津有味。
“你妈的事也办完了。你们要不还是回美国吧?”
“爸!我们都定下来啦!在北京。你女儿虽然没什么大志气,干不了多大的事业,但在北京,还能当个老师。以后你就跟李叔陈叔他们说呀,你女儿在北京大学教书呢。”
“嗯嗯,好。”东爸高兴地再次坐下来时都有点坐不稳了。
东方鹤如今在殷英当年的办公室里办公,看学生的作业,做教学计划。她是第一次带学生,多少有些紧张。本来她是不愿多说话的性子,可当了教师,全靠一张嘴了。她在白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时,差点全部用板书的方式来应付接下来的时间了。孩子们倒是很安静,没有骚动。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殷英时的情形。那时候她觉得世界上还有这样的老师,还有这样的嗓音这样的皮肤,这样解读枯燥古文和文献的方式,真是惊为天人。也许在那个时候,教师的种子就已经埋下了。到现在才开始开花结果。
她想成为殷英那样的老师,尽管她现在对于授课还只是摸索。前人的经验,对于自己来说,终究只是书本上的条文,不是自己走过的路。教书育人本身就是一项伟大的工作,可以和一项伟大的事业相媲美。
当她把这些信息传达给何庆的时候,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其实你对生活充满了热情。我确信你是一个富有激情的人。”
“不会吧?你的眼睛瞎了?”接触东方鹤的人都觉得她是个冷淡的人,就连主动与人搭讪,交流她都尽力避开。
“正是因为对人充满了爱,所以你才避开,以免自己和对方尴尬失落。你只是有点儿胆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