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木莲自吹灭了灯,躲进被窝,惹得圆慧心中即怒且气,又听那句“出家人不打诳语”居然出自他口,恨不能把他那张嘴撕开!免得他以后跑出去祸害别人,也算做下一场大功德了!
只是他自小随师研习佛法,既之前应下不再问他,任是心中怒意滔天,到底不敢违逆戒规,只得憋气在心。
在黑暗中来回踱步几圈,一缕溶溶月光从窗纸透进来,落在床上,使圆慧看清床上的木莲正背对着自己,佯装睡着模样,然而静夜无声,那自床上传来时重时浅,急缓不定的轻微呼吸声,却彻底暴露了木莲此刻的慌张心态。
蓦地,圆慧冷静下来,恨恨瞪了床上人一眼,鼻里发出“哼”地一声,心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待明日天亮看道长你能躲到几时?”
旋即释然,冷笑一声,转身回到地铺中躺好,一面道:“好啊,睡觉就睡觉。”
心中则默默想:难不成道长近日来精神恍惚竟是为这个?
不过转念一想,好像也是,若是换作自己失了记忆,只以为自己是个和尚,哪日突地想起来在外居然还有个女儿来?一时难以接受是肯定的!
不过既然道长在外有女儿,那便不是道士了?那他从前是作甚的?为何又要一口一个“贫道”?
忽后知后觉地忆起他一直忽略的问题,他听道长自称“贫道”,自然也唤他“道长”,可师父却是一直叫他“木施主”,他虽觉古怪,只以为是师父一开始叫顺了嘴,之后忘了改口,难不成实则师父早已知晓木莲并不是道士?
一时又惊又窘,惊的是师父居然早就知道;窘的是师父既早就知道,为何又不曾告诉过他,害他蒙蔽多时,怪不得师父说自己笨呢!
木莲与圆慧,一个床上,一个床下,都未有丝毫睡意,屋中一股僵持的气氛未随时间流逝而去,惹得二人都不甚自在,只是谁也不肯率先开口服软。
夜凉如水。
墙上月影摇曳,木莲轻微在被窝里挪动着,圆慧听到细微声响,耳朵动了动,天真地以为木莲是想服软了。
殊不知木莲借着月光,从被里伸出一只手,摸到方才抛在被上白衣,缓慢拖到面前,将线上的针无声无息地取下,翻过身,木莲从被里露出头来,望着气得闷闷倒回地铺上的圆慧,见小和尚背对着自己,那精亮的秃头无需光照,在漆黑中也煞为醒目,目光在他从被子里露出的脖颈上瞟来瞟去。
圆慧疑惑,这道长怎一直盯着他看?难不成是背上有甚东西?一时被木莲看得有些头皮发麻,背脊绷得笔直。
心中暗道:不行!道长不开口,他绝不开口!
于是索性就这么躺着不动,佯装不知木莲的动作,岂知木莲下一刻,找准了他后颈上的风府穴,指尖绣花针嗖地一声射出,发出几难察觉的轻响。
圆慧只觉后颈彷被蝇蚊轻轻叮了一下,还不及他有所反应,两眼一黑,须臾已昏睡过去。
木莲忙半撑起身子,坐起来,试探性地朝圆慧,轻叫了两声:“小和尚?小和尚?”
见他不应,拍拍胸,呼了口气,立时放下心来。
套上衣服,穿好鞋袜,木莲下床,缓缓走到圆慧身后,蹲下身把他穴位刺入三分的绣花针轻拔下来,又重新穿回衣服上逢到一半的线上,使现场保持原样。
伏在门后倾听院中,确认外面静寂无声,木莲方轻拉开一道门缝,侧身从中灵巧钻出,后又小心翼翼地将门掩上。
夜风尚冷,木莲忍不住抖索了一下身子,搓了搓胳膊,在黑夜中辨认清下方向,朝着院门行去,依旧拉开一条缝隙迅速钻出。
恰此时,正对院门的正房之中,一白眉老僧正盘腿在床上打坐,耳朵微动,睁开眼露出精亮的光芒,缓缓摇头,忽而又叹了口气,却又闭上了眼。
却说木莲这一头,凭借往日记忆,沿路一路出了寺门,步履如飞,往山上行去。
夜中山间万籁俱寂,似均入深眠。
偶有几点萤火在半空一晃,消失于低矮灌木丛间,时而又飞出,萤光掠过一丛幽绿浅草。见了木莲,却也不害怕,飞舞到他身周,旋舞打转,一路伴浅淡萤火,登临山顶,眼前顿如一副巨画徐徐铺开,长天阔水,苍莽山林,灯火人家,尽皆匍匐于脚下。
九溪十八涧的山势较西面之烟霞岭,南面之龙井山,并不甚高。
然周遭无甚高山阻碍,除却几个比它高些的山头,冲破薄云,墨黑山影似与天齐,盖因各自矗立一方,是以并不妨碍在此处山顶俯瞰东面西湖,甚而将西湖之畔的杭州城也收纳眼底。
纵临近深夜,然杭州城内,不比山上苦寒孤寂,天一黑只能去睡觉,无事可做,尤其江南缱倦多情,花街柳巷昼伏夜出,远方城郭,灯火灿烂依旧。
街道纵横交错,灯火沿街而行,牵罗成棋盘状,与苍穹星河互为辉映。
西湖水地上灯火,天上星光,尽倒映在湖面,二者随波缓摇,时合时分,叫人难辨究竟孰地孰天?
远眺万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