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昨夜了空、圆慧师徒二人置了一桌精致素斋,予木莲饯行,了空老和尚与木莲二人倒早将别离看淡,而圆慧尚年轻,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人,与木莲平日朝夕相处半年之久,习惯成自然,自是难以一时接受别离之事。
翌日,圆慧起了个大早,一路陪木莲下山,在山道上仍不免屡屡相问:“道长,你东西可带齐了?”
木莲牵着了空老和尚送的那匹捡回来养的灰马,老和尚取了俗不可耐的名字唤作“乌云”。
木莲不知第多少次敷衍地应了一声,又听圆慧问道:“道长,你干粮带够没有?那些够不够你吃?”
木莲实在忍不住,转头死死盯着身边的圆慧,诱拐道:“你要不跟贫道去长安?”
圆慧一怔,忙摇摇头,木莲便道:“那就闭嘴!”
圆慧一脸委屈地看向他,木莲无奈,想这小和尚傻归傻了点,好在心地不错,难得不逗弄他了,劝道:“要不,你回去吧。贫道知道自己走,不用你送。”
“我?”圆慧长叹了一声,脚步一顿,只得站立在原地,迟疑道:“那,道长,你,你一路小心啊。实在找不到你女儿,或没有去处,你,你干脆就回来吧。”
木莲听了,不悦地推攘他一把,怨道:“不要咒贫道好么?”
圆慧摸摸头,低声嘀咕道:“小僧没有。”
木莲拍拍他的肩膀,对他劝道:“行了,你别送了,你不是嘴上常说要普度众生么?呆在山上怎么普度?跟你师父好好学,总有一日,你也会下山的,说不得此生缘分未尽,还会再见面,别难过了。”
圆慧手指捏着衣角摩挲不停,头偏向一旁,嗫嚅一句:“才没难过。”
垂下头,片刻后似想通,朝木莲大力地点了点头,眼眶已是泛红,哽咽道:“道长,你千万要保重啊。”
见圆慧一副似被抛弃的小媳妇模样,木莲心中毫无半点罪恶之感,许他活得太久,对别离生死早已看淡,反倒不理解圆慧的心情。
径直沿着山间土路下山而去,背对着圆慧,愈行愈远,在远处朝他挥了挥手。
圆慧耳畔,远远传来木莲缥缈的声音,在山间回响道:“小和尚,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了。”
圆慧忍不住往前奔跑了两步,两手在嘴边做喇叭状,对着快要消失的背影,大喊道:“道长,后会有期——”
然而人影渐淡,连头也不曾回。
天光破晓,叶上晨露随脉络渐渐滴落在树下圆慧的肩上,及至肩上布料已被露水**,透过皮肤,传递来一股浸骨的冷意,眼见人影早消失在山路尽头,再不可见。
隐约见得远处村落屋顶升腾起袅袅炊烟,圆慧在原地站立半晌,方幽幽叹息一声,缓缓回到寺内。
确说另一头,木莲一路下山来,路经山脚村落,方想起小和尚让他去谢那叶夫人,索性沿着青石板道进了村子,他隐约还记得那叶夫人的家,且黑瓦白墙在村中十分显眼,远远就能辨认,眼见只余下十来步就到她家门口,谁想眨眼间,身旁的一间茅屋大门同时一开,自门内风风火火地走出一个白底蓝碎花布衣裳的盘头妇人来,她见了木莲突地眼睛一亮,脚下生风,逼到木莲面前,指着他连连道:“你,你,你……啊!你是那个寺里的道士!”
“呃……”木莲退后两步,立即后悔自己不该来了。
妇人打量木莲数下,便道:“道长,我瞧着你怎的瘦了许多?”微顿了数息,转而妇人掩嘴一笑,“道长你瘦下来愈发俊俏了咧!”
不待木莲答话,妇人见他牵着马,肩上背着包袱,面露诧异之色,问:“道长,你这是……要走?”
“啊?嗯。”木莲这才略一颔首,见她挡住前路,尴尬地道:“麻烦让一下。”
妇人犹若未闻,自顾自心里想道:“那顺着山路直上官道就好,为何还特地绕路进村子里?”想及此,眼睛蓦地一亮,半含羞地搔首弄姿,自作多情道:“道长,莫不是来村子里找什么人?”手指彷佛暗示般地指了指自己。
木莲犹如未见,反而心道:难不成这女人真是妖精变的?怎知贫道是来找人?
见她朝自己不断挤眉弄眼,彷佛面部有毛病,心中可怜她,只好答道:“那日叶夫人送了贫道两件衣袍,贫道正好路经此地,特来道个谢就走。”
“叶夫人?”妇人黑白分明的眸子在眼眶里一转,想村子里十户里有八户都姓叶,然而她恰恰是例外的两户,不由甚是失望,心中不禁又生妒意来,心道:不知是哪家不知检点的小蹄子,居然偷偷给道长送衣服都不告诉她!
凑上前去,笑问道:“咱们村子里多半都姓叶,道长说得是哪个叶夫人?”
木莲也不知这妇人作甚要打听的一清二楚?可见她不断凑上来,再次退了一步,乌云也只得再次后退一步,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心道:你堂堂仙君,怕个女人作甚?
木莲不管它,指向前面的院落,颇为老实地答道:“是前面黑瓦白墙的那家叶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