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嫂子走至厅前,果见满满立了一屋子的人,均战战兢兢,有一面如傅粉的公子穿着平日常见的大红衣袍立在前头,正朝底下一干的婆子、丫鬟们喝问着,只是不知为何手上竟拄着一根拐杖?
宝玉也见过林嫂子数面,初时那书也有趣他也爱看,里面主人公极合他脾性,若非知晓乃虚幻的人物,否则定要结交一番,引为知己耳!
只可惜到了后来,那主人公虽是因事故产生诸多无奈,却竟也同那等禄鬼同流合污起来,虽探春、宝钗反倒更喜欢,说这主人公是长大知事,若当初这般知晓上进,岂有今日之局?且劝宝玉也该跟着学学,当引以为鉴才是。√
可宝玉如何听得这个?愈发对此不以为然起来,只嗟叹一声,就此嗤之以鼻的撒开了手!
宝玉见林嫂子来了,知她又送书来,本宝玉不喜她拿来的书,但因她每次来林妹妹都高兴,因而也不计较了也跟着喜欢。
才往前迈动半步欲要迎上去,却是牵动伤处,不妨面色一白,眉头紧皱,发出“嗳哟”的痛呼,在旁的晴雯和紫鹃俱吓得惊呼一声,忙左右扶住他。
连林嫂子也不免跟着吓了一跳,见他小脸拧成一团,往日虽不大喜欢这没甚规矩老往自家小姐屋里蹿的哥儿,但看是表家的少爷,且又年幼,也不免心疼,忙关心道:“宝二爷你这是怎么了?”
宝玉为防黛玉担心,况父亲昨日因那样的事打他,哪里好往外说去,只得强笑敷衍道:“无事,只不过昨天我不慎跌了一跤。”
林嫂子不径怨道:“好好的怎会跌了?即站不住还不快坐下?”
宝玉面色尴尬,他那里敢坐?只得敷衍道:“不坐,不坐,昨天老太太、太太看着我躺了一日,我憋的慌,正想站站,嬷嬷你别担心。”转头对眼眶通红,目中含泪的黛玉安慰道:“妹妹你也莫担心,我无事的。”
林嫂子见宝玉尴尬的脸色,手又若隐若现的往臀后掩饰,好歹也历世几十年,如何不知?也不说破,瞥了眼战战兢兢、束手束脚的一群人,心下无奈,想这荣国府近来怎管的人?不是偷闲嘴碎的就是群木头,只得朝雪雁吩咐道:“雪雁,使几个人去把姑娘屋里那张躺椅抬出来,多拿几个软垫子铺上。”
雪雁应了声,紫鹃也醒悟过来,点了几个婆子与雪雁一道进了里屋,宝玉听了,面色涨红,仍自强撑,连道数声不用,还欲去拦雪雁,一时情急,哪里知道又发出“嗳哟”的一声呼痛,教厅中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林嫂子看宝玉羞红着脸,偷觑自己,分外好笑,劝道:“宝二爷你身上不舒坦就好生养着,别牵动了伤处,到时严重了惹得你们老太太、太太伤心。这有什么好羞的?老婆子活了几十年什么事没见过?想当初我们家爷挨老侯爷打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儿呢。”
宝玉登时来了兴趣,问道:“林姑父也挨过打?”
想平日莫说老祖宗,他爹甚而连他那糊涂大伯也不例外,但凡提起林姑父来那都是溢美之词,又想林妹妹这样的品格,必定姑父需得是个人中龙凤了,只可惜终究还是落了俗套,怎也入了国贼禄鬼之流?
看林嫂子指着黛玉笑道:“她爹小时候顽劣的怕你们做梦都梦不到,成日上蹿下跳,上房揭瓦、火烧厨房什么样的糟心事儿没干过?那可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打到后来都打皮了,旁人心疼,他自己却不当回事儿,唉,若是她爹儿时能有如今宝二爷你五分乖觉懂事,怕是我们老侯爷、老夫人得高兴的去拜佛烧香。”
一面讲时,趁宝玉听得专注同紫鹃、晴雯将他扶到搬出来铺好软垫的躺椅上趴好,听林嫂子说完,宝玉这才回过神,本想撑着起来,但实在后面火燎火燎的疼,为防她们担心,只得老老实实的趴着,笑道:“我可不信,老祖宗每每念及,总说她活了这辈子只见过姑丈一个那般儒雅彬彬的人,哪里能是嬷嬷口中这样的性子?”
林嫂子想及此不禁喟叹世事无常,强笑道:“你们老太太见我们爷的时候,那时他差不多都快及冠的年纪,他又是家中独子,是以打我们侯爷去后,他就长大了,偌大的林家那时独他一人来撑,还是儿时那性子哪能成?”说罢,怕招惹伤感,立即改口缓和气氛,笑道:“所以上次你们太太还跟我谦虚,怨二爷不懂事,我才说二爷知书达理的,哪里不懂事?只可惜是没见着我们爷小时候,若能见着才知什么叫作魔王咧!”
此言惹得屋里的人俱笑了,黛玉自知寄人篱下,不愿惹是生非,教人知道,不免又是一阵闲话来,亏得林嬷嬷来了,见宝玉大笑以为他忘了,趁机在旁笑劝道:“来了一阵,你快回去歇着吧。”
哪知宝玉却是半点没忘,听黛玉催促,收敛笑容,知她在怕什么,打定主意今次要为她出头,立即梗着脖子,神色严肃道:“不成。妹妹你说过那簪子本是姑父送姑母的,姑母后来又给了你,虽不贵重,却意义非凡,我定要给你找回来!你放心,我是想要躲几日懒,故意装出来骗他们的,其实不疼,真的!”
黛玉忍住眼中泪,心下感动不已,又怕宝玉担心,只好故装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