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日已近,白日天气渐热,前、昨两日虽大雨滂沱,但今早雨停,天空亦是阴翳罩空,未料正午时分天穹中乌云突散,旭日当头,光芒万丈,大地之间,热意陡然又开始次第攀升。
还周殿唯一的好处便是树多,至夏时,遥见一溜朱墙琉璃瓦后青翠葱郁,十分清凉。
许正因如此反叫人贪凉生出懒意,连枝头的雀儿也不如往日活泼,偌大的一座宫殿静谧无声,仿佛都沉静在一股浅淡的藿香与艾草混杂的清新香气中安然午憩。
还周殿花园西面,石子道两侧梧桐、松竹愈发长得枝繁叶茂,每隔几步便洒下一片浓荫。
随石子道曲折往前,尽头处一庭院耸立在森绿之间,匾额上书有“栖凤苑”三字。
而门口的台阶上只坐了个着蓝衣蠎纹服饰的小太监,看上去年纪不大,面孔稚嫩,至多不过才十三、四岁年纪,正靠着背后的黑漆门,阖上打瞌睡。
“福公公,醒一醒!”
“啊——”
小太监忽地被摇醒,不径吓了一跳,揉揉惺忪的睡眼看清来人,原是殿门口的侍卫,虽则不熟但日常也见过数面,不径随口怨道:“好好的,吓我作甚?”
那侍卫斜了小太监一眼,想宫里的差事就是好,还有空闲打盹,不像他们哪怕大太阳天还得笔直地在殿门口站岗,不敢动半分。
但转瞬就想到太监就得把老二舍弃不说,单是想想把老二割掉,只怕是比战场上和人拼杀还疼,且将来连媳妇也娶不着,这空闲也不是件甚容易事啊!
顿时不爽去了八、九分,径直把盒子递予他道:“福公公,宫门来人说有个自称糖心斋的人说里面的糖葫芦是还周殿订的,说到糖葫芦,我想除了你家那位,也没人订这个了。”
“哦,多谢。”
小太监抹了把睡眼惺忪的脸自己清醒过来,面上不免清秀的眉头皱起,露出几分疑惑,还是接到手中,冲侍卫道了声谢,那侍卫也不多言,见东西送到,转身走了。
福生摸了摸头,疑惑地看了眼手中提盒,纳罕着这几日红红都在房中闹别扭,成日窝在屋里睡觉,连门都不曾出过一步,就连每日的餐饭都是他送进去放到桌上,等隔一会儿再进去时,只见碗盘空空如也就收出来。
不明红红是何时跟外面订了糖葫芦?还有红红现今怎懒成这般模样?连糖葫芦也不出去买了。
这小太监名唤福生,当初拨来的栖凤苑的一批里,加上他自己共宫女内侍二十四个,还不算洒扫、舀洗的,然而红红只留下他一个,其余全赶走了,最怪的是安王殿下竟也依他,这使得福生从一个烧水的内侍一跃成了管事大太监,不知情的旁人都背地里道他运气好,可福生自己不以为然,只觉自己除了衣服换了、每月月钱多了,手底下也没个人指挥、使唤,说是权吧,只有常人见了他不叫小福生了,改叫福公公,除此之外好像也没啥权了,福生自己并没有什么作为大太监的实感。
福生想一阵也想不出,知道自己这脑子也想不通,索性不去多想,小心不发出声音地推开门,绕过门后的一面蟠龙影壁,其后庭院小巧精致,雕梁画栋,院子逞横向的长方形,青砖墁地,中有棵山合欢,底下一小池,池面青萍碧绿,一溜廊庑底下摆着四盆忘忧草,右侧几步开外的假山旁有一口崭新的水井,那是红红叫人来打的,说是打水方便,井边立着两、三根青黄的竹晾杆子,是红红平时晾衣服的地方。
说起来这红红大人也怪,除了这几日送饭外,旁的都不要他伺候,连打水、烧水、洗衣服这样的事都自己亲力亲为,不许他插手,虽然福生总觉得他是在嫌弃自个儿。
福生才来的时候,满庭香草清芬,花香蝶舞,可惜栖凤苑只他和红红两人,红红是不会有闲心照管花草的,而福生从前不过粗使的内侍,先开始劈柴,后来烧水,不是专管打理花草的,也不曾学过半点,终究不擅此道,如今活下来的只有这四盆忘忧草和那一棵看起来已经很有些年头的山合欢了。
使得这满庭空落寂寥,好在红红从意这些细节,也不曾说过他什么,或者说红红向来是无视福生的,把福生当作空气,连话都鲜少同他说。
福生想草木有灵,本长得好好的,平白被他养死徒惹一场命债,因而即便此后管花草的管事发来花草,他也不收,只推说红红不喜欢花啊草啊的。
那管事不言语半字,只是此后便再不发来了。
红红名义上是安王殿下的贴身侍卫,但凡宫里的人任是谁再傻,也知只怕不那么简单,神秘的紧,毕竟不说宫规上明文规定哪怕贴身侍卫也不得在内宫过夜,况你见过哪个侍卫这么体面,不说苏晏、戴权,乃至于太上皇都常给红红送东西,苏晏、戴权倒还好说,一般也就新作的衣裳、被褥、床帐、糖葫芦之类的,除了糖葫芦,多是宫里的定例,红红在还周殿明明也有一份,但不知为何常常还要多此一举的由苏晏或戴权亲自多送一份过来。
不过蓬莱殿的东西都是给太上皇用的,福生摸着面料的确比还周殿的要精细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