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建成和他的阿什(妻子)仍旧住在古山南坡上。为了他们的两个女儿以后上学,脱离这种原始生活,就在他小女儿小泊一岁零几个月的时候,从大山里走了出来,搬进了马利山市区。
我说到这里,在一旁像听故事似的小泊撇撇着嘴笑了。
吴立汉指着小泊,说,“你老公说你呢。”
二“地下”,很好奇,地下看水问,“谁?她吗?”
我没正面回答他,而是接着讲下去。
为了照顾两个孙女(就不管是几辈的孙女了,更何况这两个女孩不象她们的爸爸叫她“玛玛克钦”,索性就叫她“奶奶”了),罗奶也跟着搬进了市里。
他们住在西郊,从市里坐车,要坐上半个多小时才能到,我是打车去的,能提前十分钟就到了罗奶家。
罗奶家住独门独院,三间平房。
据说给罗奶盖这个房子时,罗奶有两项要求,一、房子的墙壁最里层要用碗口粗的松树给码一圈儿,模仿他们山里的撮罗子,能时时闻到松木味儿;二,屋里、院外都不准抹水泥。顶多在院子里用砖铺一溜甬道,防止下雨下雪泥泞不好走路。
这两条,我爸都一丝不苟地照办了。
那时,我爸虽然只是技术员,但是,罗奶属于最后的萨满,国家有政策,市领导有说法,所以建房选址,所用木材什么的,一路绿灯。
这房子一砖一瓦都是我爸经手的,罗奶住进之后,生活上,还保持她原来的规律、饮食,比方冬天吃干菜、窖菜、酸菜、咸菜,都照罗奶的意思做,所以一到秋天,我爸得扎扎实实地忙上几天,才能忙完入冬的准备工作。
那几天里,我爸和他们单位的同事(大多是女的),以及居民委的人都聚在这个小院里,边干活,边听罗奶讲萨满的故事,同治朝皇宫里的事情。
有一个女的,还偷偷记了下来,听说她将此写成了,在一个网里发表了,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和追捧,因为这是读者们从没读过的情节,跟电影、电视里的演的也不一样,新鲜、别致。
我到罗奶家,快到中午十二点了,我刚要上前去拍门,门从里边开了,小泊一下子窜到我身上,抱住了我,高兴地说,“小白哥,果然是你来了?!”
哎,她怎么知道我来了?
我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是我来了?”
小泊一脸嬉皮相,她管罗奶叫奶,“奶说的,奶说你今天肯定来。”
她今年十三岁,上初中。
小学上的是这附近的满族学校。教学质量差,还是学满语打乱了她的思维,上了初中,学的不好,经常旷课,动不动就编出学校有这个事那个事,不上学。你细一打听,十有八九是她编的谎,罗奶让我开导她。我把她的课本拿过来,问她书里的几个问题,发现她“断档”厉害。
我们现在的课本,尤其数理化,都有连续性,一断档,上下接不上,那是没个学进去,老师在上边讲,她都不知讲个啥,那咋学?
所以,我劝罗奶,别让她上学了,找个啥事儿干吧。
罗奶说,“她这么小,啥事有她干的?”
那是没招了,她就那么丢丢当当的。
我说,“学校又有啥事不上学?”
“上学,咋不上学?谁说不上学?午休。”小泊的脸离我的脸很近,说话直往我脸上喷气。
“你下来,让你小白哥进屋!”罗奶这时推开窗,冲小泊说。
小泊放开了我的脖子,出溜一下落了地。其实,她比我矮不多少,只是刚才窜到我身上后,把两小腿弯到后边了。
下了地,小泊转到我身体的一侧,拉住我的手,一蹦一跳地往屋里走。
进了屋,罗奶在炕头上坐坐正,我跪下去,给罗奶磕了一个头。每蓬节假日,或有重要的事要对罗奶说,我爸和我都要给罗奶磕头的。
罗奶向我伸出了手,“起来,孩子,到奶跟前来。”
我站了起来,脱鞋上了炕,偎巴偎巴来到了罗奶跟前,罗奶一把把我揽在了怀里。
在罗奶温暖的怀里,我忍不住哭了出来。我爸去世,这世上能给我温暖的,恐怕就是这个胸怀了。
小泊看我哭了,她愣了,也爬上了炕,靠在罗奶胸围的外侧坐下了,眼里也流出了泪。
我的样子大概谁看了,都觉得可怜,更不要说还哭出来了。
罗奶搂着我,微微晃动着身子,悠悠地说,“这都是命啊。”
我知道罗奶已经知道一切了,但我不明白她刚才这句话的意思,我仰脸看着罗奶,“你不让我追查了?”
罗奶停止了晃动,用她鹰般锐利的眼睛看着我,“你不想替你爸报仇了?”
我坚定地说,“想啊,夺妻杀父之仇不报,妄为人哪!”
“……”罗奶欲说又止。
我不禁问,“奶,那你刚才说那话是啥意思?”
罗奶又晃起了身子,“我说你爸呀,该着这个时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