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垫道,净水泼街,中心干道全街设禁,商铺歇业,两侧百米内禁人接近,冀中在几十年来第一次迎来了帝王亲临,让一整座曲阳城在肃穆压抑中蕴藏了些许雀跃。
又是一个不眠夜,清晨,我登上文晖院中的一座楼阁顶层,依旧是微风拂面的晴朗清新,天却已然见了凉,我朝地处偏北,秋日一向短些,现下九月中的时节,再有一月就要入冬了。
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忘记加一件外衣,高处站了一会儿便觉得手脚发凉,却依旧舍不得下去——
城内所有二层以上的楼宇都已被布幔围挡,为的就是防止有人不轨偷窥天颜,放眼望去,整个城中尚能凭栏远眺的,也就只剩恒安王府中的这座楼阁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有了隐约的礼乐鸣奏,并很快清晰响亮起来,到了銮驾卤簿进城的时辰了么。
仔细望一望,果然已经能看见开道的礼乐仪仗,云锣龙笛笙金铜鼓,黑压压的一片缓慢前进着。说起来,长大后的我也是头一次亲眼看见全套卤簿仪驾,把自己置于皇室之外的角度看这些的时候,心里莫名的有一些期待。
礼乐之后是长长器物随扈,排列整齐的提炉香合、寿扇幢幡浩浩荡荡了数十丈,直到旌节旗帜和仪刀御杖过后,终于瞧见了那顶巨大的金辂御辇,明黄缎绣金龙,四柱蟠龙,华盖蔽日,由十六人抬着,稳稳的进了城。
不觉微笑,我知道那里头坐着的,是文朗,这个王朝的帝王。
然而这个微笑只持续了不过一个瞬间。
御辇之后不足五丈,紧跟着另一顶几乎同样大小的轿辇,同样的明黄锦缎,同样的十六人仪置驾抬入城,金凤幢幡随风飘摇,远远的,却格外清晰。
日头已经晒得高了,一阵风过,我却觉得比清晨还要冷些。
那是凤辇,里头坐着的,是睿蓉,文朗的正妻,这个王朝的皇后.
刹那悲戚,想哭,又想狠狠的嘲笑自己,这一刻之前,我竟然是期待的,我在期待什么呢。
一件披风轻轻罩上我的肩膀,文晖不知何时站在了身边,我没有出声,也出不得声,直直的盯着那冗长的卤簿仪驾,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终于开口的时候,我的声音有点凄瑟:“王爷怎么没去前面接驾。”
“哪里需要我去,既然病重,还是像点样子躲起来比较好,”言语依旧轻松,文晖的声音却破天荒的带了一丝谨慎,“在看什么?”
“跟你在看的一样,”我转过头,“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他看着我,没有答,哪里需要他答,帝后同行恐怕天下皆知,就只有我傻傻的恍然惊奇而已。转回头,轻轻的摇摇头,也不知道是想否认什么,还是要拒绝什么。
“愉儿,”他叫我,也不管我是不是在听,“既然决定离开,为什么还这么在意?”
“在意么?”我笑了一下,随后缓缓的开口,“我曾经因为和他偷偷出宫而被罚在仁寿宫跪了一夜,曾经因为想要救一个妃嫔的身孕而被关入内务府大牢,曾经为了救一群下人当众忤逆太后而被杖责,伤重几乎残废,曾经被宠到天,曾经被赐死,曾经在那场叛乱中差点死在乾元宫大殿,曾经手染鲜血,也曾经拿一柄剑冲进一座宫院想要一个妃嫔的命。”
一件件细数着过往,却觉得还有许多没有说,还有许多记不清了。
“这些都是那座皇宫留给我记忆,短短不过四年,我也想不在意,可是——”顿一顿,我看向他的眼睛,无限哀伤又迷惑的问他,“你问我为什么在意,我该怎么答呢?”
文晖看着我,眼睛里面弥漫了心痛,这一次我看清了,真的是心痛,他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很慢很慢的说出了一段话:“在旁人眼里,身为帝王,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太容易了,幸福仿佛伸手可得,殊不知,他身上背负着全天下百姓的幸福,自己的,反而是最不重要的那一件了。你懂么?”
“我懂,怎么会不懂,”我不能明白他的用意,仰起头,“你在替他辩解么?”
“不,我是想说——”他双手扶住了我的肩膀,“愉儿,你可以重新选择。”
这一刻,我没有言语,只觉得文晖的手在我凉凉的肩上十分温暖.
一边是已经到达王府门口的銮驾,已经能听到高声唱跪的声音,一边是近在咫尺的文晖再一次的暗示,我不是迟钝的人,当然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在此时有点失神。
“重新选择——”我嗫嚅了一句,眼睛里带了些迷离看他。
文晖扶着我的肩膀微微弯了身子:“愉儿,到我这里来吧。”
我呆呆的看着他,很久以后,才轻轻的弯了嘴角:“你要娶我么?”
不可否认文晖是个极好的托付对象,但留在文晖身边,我却从未想过这种可能。且不说我的身份违背伦常,他府中已经有一位正妃和好几位侧妃,之前道是他身子不好,几年来无有一名子嗣,虽然现在看来不然,但只要他一直不给她们孩子,将来还会有更多女子被送到他身边,我又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