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走到窗下榻前, 福元恰好带着一堆瓶瓶罐罐得进来了, 手疾眼快得先在榻上垫了个软垫,
“圣上怎地起身了,谢先生说您这几日还是好生修养为好, 切忌多思多虑多动。”
睡了一觉身上已不大痛了,倒也还好,沈弱流在窗边坐下,唇角扯出一个苍白的笑,“朕也想不多动,可惜有人不叫朕好睡呢……”
略微抬了下手,“外头下雪了么?”
“是。”胜春去把窗扉叩开半扇,只见外头暮色昏沉夜色尚浅,几盏风灯在寒风中左右晃悠,灯光暖黄,照一地薄薄雪色,天穹幽深之处,扑簌簌一片,寂静中,悠远绵长。
郢都的初雪,如此定人神思。
沈弱流微怔。福元正将案上一干瓶瓶罐罐排开,也知道霍洄霄在天阙门外求见圣上之事,愤愤不平道:
“圣上先前撂话已说得十分清晰,臣看他根本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托词见圣上罢了!眼下宫门即将落锁,圣上不见他也在情理之中,叫张都知回禀便是。”
沈弱流没答话。胜春目光落到圣上脖颈上,又瞧了眼福元拿进来的瓶瓶罐罐,略一思忖便全明白了,不动声色地拱手,
“先前圣上命臣所查之事,臣已经查到了……秋猎那夜,世子爷一行人确实有在东围场附近扎帐,且距建春行宫很近。”
悬着的心终于下落。
沈弱流从窗外收回目光,垂眸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
“朕知道了。你去告诉霍洄霄,一切都是朕自愿的,朕不怪他,他也无须愧疚。只是现下有些事朕得好好想想,好好理一理,还不知要如何见他……叫他给朕些时间,想好之后自会召见他。至于伊迪哈之事,若有进展,叫他告知与你便是。”
此刻毫无半点疑问,腹中孩子的父亲确实是霍洄霄。
然而,是否该将他的存在告诉霍洄霄知晓……沈弱流尚且下不了定论。
也不知该如何面对霍洄霄。
茫然。
心中只有一片如雪的茫然,生平第一次觉着无措。
一方面却又很庆幸,沈弱流抚着腹部,唇角勾着丝温柔笑意。
……真好。
小混账的父亲是霍洄霄,而不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真好。
胜春看着他垂眸温柔的笑意,微微一怔,之后坦然拱手,“是。”
雪愈发大了,一片片如鹅毛似的落下,冷气透过洞开的窗吹入,刺得沈弱流裹紧了身上大氅,抵着唇闷咳。
福元忙去将窗扉合拢,就寝前不适宜饮茶,将一盏温热的牛乳端进来递给沈弱流,
“天儿也不早了,喝了这个身子暖和,圣上早些安置吧。”
沈弱流点点头,依言将牛乳喝了,漱口之后,扫了眼案上福元拿进来的瓶瓶罐罐,“怎么又拿了这些来,神医给的?”
小黄门将案上的空盏撤下去,福元见人出了殿门才叹了口气道:
“世子爷不知怜香惜玉,下手没个轻重,奴婢觉着圣上身子大概不好受,便自作主张叫神医拿了这些外用活血化瘀,镇痛消肿的外用药来,圣上涂在身上也能好些……圣上放心,奴婢没与谢先生细说。”
沈弱流哽住了。
一时间面红耳热,看福元一脸坦然倒也不好多说什么,期期艾艾答应道:“先……先收着吧,朕会用的。”
“是。”福元欢欢喜喜地将那些瓶瓶罐罐都拿进屏风后,收拢到龙床暗格中。
又服侍着沈弱流躺下,纱帐四落,只余下外间一盏暗灯,其余的全吹了,退出殿门之前,福元最后瞧了眼圣上,见他已安稳合眼,才悄无声息地退下去。
这时,漆黑的层层纱帐之中传来一道沙哑嗓音,“朕该不该……朕该不该告诉霍洄霄,朕与他有……”
福元顿步听着。
断断续续地,却只有这么一句,没见下文,隔着纱帐,圣上呼吸声平稳绵长。
俨然已经熟睡了。
福元微微叹了口气,心想,圣上果真是累着了,都说梦话了,又检查了遍门窗,才悄然退出殿外。
庭中大雪纷纷扬扬,不一会儿便落了一地银白,满院孤寂。
*
宫门将近落锁,待漏院已没什么人,知院中人身份贵重,院内的小黄门内侍不敢怠慢,端了热的牛乳点心上来,霍洄霄却是没那个心思享用。
衣冠已拾掇整齐,坐在堂中发怔。
殿前司负责宿卫,身为殿前司指挥使,霍洄霄想进宫并不算什么难事,只是现下他不敢贸然去找沈弱流。
他怕再次惹他不快。
怕他真的永远不再想见自己。
墙角更漏滴答滴答,每一下都敲得霍洄霄心愈发焦灼一分。
半盏茶之后,院外终于传来响动,是沈弱流身边那个叫张胜春的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