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阿奶殷厉氏。
此后的七年,彩凤再不能入睡。那声尖叫永远钉在了她的骨头里,成了永不磨灭的标记。每当她闭上眼就看到捂死妹妹的母亲,和在一旁旁观的阿奶。时光一天天流逝,那天夜里的场景却越发清晰,以至于她竟能清楚地看见妹妹垂死的脸庞,看见她惨白的脸,大张的嘴,凸出的眼。
今天,她又在夜里看见了她,她就躺在她床前的地上,睁着那双大大的、空洞的眼睛望着自己。
她知道,灵犀会来找她、会来找她们的。她知道迟早会有那么一天,如今它来了。灵犀是特意选择百日宴这个日子的,她知道。在静默的黑暗中她体察到她的愤怒,她的怨恨,它们像瘟疫一样在这个房间里扩散,警告她别妄想逃离惩罚。
殷彩凤望着空空的地,月光将那方寸照得雪白,好似盖在妹妹脸上的白布。灵犀消失了。她闭上眼,背对着丈夫蜷缩成一团,双手紧抱着自己的膝盖,脑袋则埋入膝盖中。
她还会再来的,殷彩凤知道。她从来,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殷家,殷白氏枯坐在床前,同样默默望着漆黑的房间。床上只有一只枕头,殷金山从她嘴中撬出真相后就搬到了另一间屋。门响了,杰生隔着门说:“娘,你睡吧。”
殷白氏不语,像木雕一样坐在那。杰生说:“我不怪你,这都怪天,他怎么就给了灵犀那个八字,怎么就”
他在门外站了会,不知何时离开了。殷白氏仍坐在那,一直到天光亮起。那光刺得她流出一股泪,泪流过的地方都是刀割一般的疼。
天一亮,殷厉氏便睁开眼。床前,媳妇已经打来了洗脸水。老太太穿好几乎终年不换的那套土布黑袍,擦干净脸,把头发严严实实盘好,拄着拐杖敲响了儿子的房门。儿子睡眼惺忪,一脸浮肿,见到她,惊讶地问:“娘,你来干什么?”
“把被子抱回去。”
“娘!”
“你别在这耍横,要耍去洪县令面前耍,是他要儿媳妇的。”
“那,那也不能”
“不杀她,你哪能出来?杰生哪来的药?当时她已经快饿死了,下一个就是彩凤,难不成让全家都饿死吗?”殷厉氏严酷地说,“你把娃他娘和杰生都叫来,这件事必须打碎了咽在肚子里。谁也不准埋怨娃他娘,你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
殷金山把被褥搬了回去,然后就去了罗家,顺便探望大女儿。见到彩凤时,他几乎快认不出她了。她干枯暗淡的眼睛和殷白氏如出一辙,生命的光焰在她身上已经微乎其微。父亲来了,她甚至连头发都不拾掇,就呆呆地望着孩子。那个永远都在哭的孩子。
殷金山已经无心责备女儿的邋遢,他坐下来,问:“你娘的事,你知不知道?”
女儿哆嗦了一下,殷金山于是知道了答案。他哀切地望着女儿,好一会,一声沉重的叹息从他胸腔中逸出。
“我对不起你们啊!”
殷彩凤又哆嗦了一下,把孩子抱得更紧。殷金山默默地看了她一会,离开了。
他没有回殷家,而是去了孟琅那,并且给孟琅提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要求。
他想见殷灵犀。
第107章 殷厉氏
殷金山要见殷灵犀, 是想最后一次劝阻女儿,让她离开。
孟琅同意偷偷带殷金山进山。傍晚,他跟阿块溜出罗家, 殷金山早已等候在约定的位置。孟琅掏出洗干净的鞋, 往地上一抛, 鞋就自己走了起来。殷金山惊诧地问:“这鞋不是不能用吗?”
“现在能用了。”孟琅随着鞋往山里走, 殷金山跟在他后面,阿块殿后。
那双鞋一路往山上爬去,孟琅问:“令媛若不愿离开, 怎么办?”
“那就请道长动手贺道长,那天你来找娃他娘时, 恐怕已经有所怀疑了吧?”殷金山自嘲地说, “道长才来了两天, 就察觉了不对,我却这么多年都不知道。”
“世间之事,多得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县令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还能怎么处理?说到底都是我没用。还望道长不要对他人提起这事, 否则我殷家真是在栎陵颜面扫地,无以为人了。我现在就想好好送走灵犀”
一道阴风突然刮过,树木齐刷刷倒向一侧。鞋子被吹下山, 滚不见了。
殷金山惊恐地张望:“她来了?儿啊, 爹是来给你道歉的!爹知道你怎么死的了, 爹知道你心里有冤, 你要恨恨你爹吧!你娘也是没有办法。儿啊,别再害人了。爹给你重新安顿尸骨,把你放回咱们殷家的祖坟里, 咱不给洪家当媳妇了。儿啊!儿你听见了吗,你回我一声!”
树林阒寂无人, 似有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