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偏僻的西北角的花园里,竟还藏着一座不大的殿落。
虽因久未有人打理,其上的红漆都已斑驳脱落,但檐角飞扬,廊柱以金线描刻了龙凤共舞,就连两边台阶旁的扶栏上也镶嵌了价值不菲的莹石,十分精巧不凡。
烈日当空,谢桐也不惧什么深宫鬼怪的传说,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就抬步拾阶而上。
走近了,才发现这殿后边还有一小座流水假山,虽然如今已干涸,也不难看出当年环境的清幽僻静。
谢桐绕着长廊走了一圈,漫不经心地想,曾经是谁住在这里呢?
殿门没有上锁,但灰尘厚重,谢桐稍稍从门缝处往里边看了一看,见是寻常的寝殿模样,于是没有再伸手推门进去。
他立在廊下,正在寻思如何找到路回去,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极为熟悉的声音。
“圣上。”
闻端的身影从林木后转出,他还穿着宴会时的官服,似是行步匆匆,袍服下摆都被风吹得掀了起来,眉头很轻地拧着,直到看见谢桐,才微不可见地松开。
谢桐很意外,几步并作一步地下来,开口问:“太傅怎么来了?”
“宫宴结束了,罗太监等人遍寻你不见,来向臣禀报。”
闻端攥住他的手,垂眼将谢桐从头到尾打量一番:“圣上如何到了这个地方?行宫内花园占地广阔,容易迷路。”
“朕是迷路了。”谢桐无奈:“好在太傅来了,不然还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出去。”
闻端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殿落,谢桐注意到他的视线,于是随口道:“这里为何有一寝殿?似是许久无人住了。”
闻端的目光在殿门上一掠而过,复又看向谢桐,语气平淡:“据传是先帝的文妃居处。”
“文妃?”
谢桐跟着闻端穿过花园往回走,一边回忆半晌,不解:“朕命人安置太妃太嫔们时,似乎并未见到有封号为‘文’的妃子。”
先帝驾崩后,后宫留下来几十个位份不同的妃嫔,可把谢桐头疼了好一阵。
最后遵从各人意愿,一半给了钱财出了宫,一半送去山寺里清修,后宫这才安宁下来。
闻端牵着他往外走,一手拂开挡路的枝叶,闻言缓缓道:
“文妃早已于二十年前逝世,彼时圣上还不满周岁,自然不知此人。”
谢桐明白了。
先帝在位共三十余年,初期也曾励精图治,然而随着年岁渐大,行事日渐好色昏庸。送入宫中,曾有过封号的妃子,又岂止几十人?
就连谢桐这个皇子,在先帝病逝时,尚不能认全后宫的所有娘娘,更别提一个二十年前就已离世的普通妃嫔。
“为何住在行宫内?”谢桐又问:“环境虽好,但离皇宫甚远,想来应是不太方便的。”
闻端走在他侧前方,俊美的面容上没什么表情,只道:“许是受人排挤,才被送来此处。”
谢桐唔了一声,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但他还有一个疑问:
“太傅为何知晓文妃之事?”
谢桐很轻地蹙了下眉,边思考边道:
“二十年前,太傅你也还是个七岁幼童呢,这么早就开始备考科举,了解宫中秘闻了么?”
闻端的脚步微微一顿。
继而他侧过脸看向谢桐,墨眸中神色深深,嗓音却依旧温和:“臣也是入朝为官后,才听人说起这些过往。”
谢桐点点头,不再问了。
文妃的往事,也牵带出他脑海中关于母妃的一些记忆来,同样的早逝,同样寂寂无名,只能被人记住一个封号。
然而谢桐的母妃毕竟有他一个孩子,即便逝去多年,谢桐登基后,依旧尊她为圣母皇太后,她的一生能被仔细记录在史书中,每逢祭日,有许多人朝她参拜。
而没有留下任何子女的文妃,就只能和这所殿落一般,隐蔽在无人可知的角落中,由岁月悄然将其侵蚀殆尽。
可能是发现谢桐心情郁郁,闻端牵着他出了花园后,望见远处匆匆赶来的罗太监等人,忽然开口问:
“圣上,可愿与臣一同到猎场去?”
听见要去打猎,谢桐的注意力这才被转移,精神一振,暂且将不愉的往事置于一旁,点头应道:“好,现在就去。”
猎场上,已有不少臣子在挑选马匹与弓箭,终于候到谢桐过来,立即想要上前行礼。
谢桐摆摆手,最不耐烦他们这副模样:“免了,你们自行比试便可,无需问过朕。”
在众人面前,谢桐无法和闻端牵着手了,只得一前一后地走着。在挑马儿之前,谢桐微微侧了下脸,给闻端投去了一个眼神。
闻端唇角微扬,从容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