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耗传来,慧琳似早已知晓,暗叹了一声,将王辰轻轻地搂在怀中,安慰道:“你谢伯伯他寄情山河,千山万水皆为其神。神死魂消,而其神不泯,是为善。”
王辰满怀苦涩,心底忽又涌起一股怒意,恨声道:“可是谢伯伯他究竟做错了什么?流放广州不算,竟还被小人诬告谋反!”慧琳抚了抚王辰的背,道:“朝堂波涛汹涌,又何时风平浪静过?死者已矣,悲伤嗔怒,也是无益……”
“可我担心连檀伯伯他也……”王辰胸中郁情更浓,忧心道:“檀伯伯虽然出镇在外,可义父说建康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这可如何是好?”
慧琳叹道:“朝内虽有你义父秉政,但陛下久患重疾,深居宫中不出,而彭城王一党似乎早有所图,越发嚣张跋扈,此为国之内忧。”说着再将目光投向北方,道:“宋、魏虽然暂时休战,但魏帝拓跋焘可谓是一代雄主,近年来大败北燕,逼得燕帝割地送女以求和;更吞并了仇池国,其声势愈发浩大,日后恐怕还要南下,此为国之外患!”
王辰闻言,手不由地一紧,鞘中龙渊微微颤动,似有灵性地发出阵阵细响。王辰心中一动,肃然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虽然武功浅薄,胸无韬略,却也不能负了这堂堂男儿之身!”慧琳低诵一声佛,道:“你胸怀大志是好,却须知刚则易折,锋芒切不可毕露。”王辰合手,端身一礼,将龙渊负于背后,道:“晚辈谨记大师的教诲!”
慧琳微微一笑,伸手入怀,取出了一本薄册,交与王辰道:“此论虽短,却是我历经多年所悟,或可对你有所裨益。王司徒学富五车,乌衣王府更是家藏万卷,投身其门实乃大机缘,辰儿日后涉猎他学,或许亦可与此论互为映证。”
王辰恭敬地接过那薄册,定睛望去,只见《黑白论》三个端正的大字耸立于扉页,如山如陵,巍峨磅礴,顿感手中之册虽薄,却仿佛有千斤重,正欲开口细询,但见慧琳脸上划过一道了无牵挂之色,又突然转过了身去。
慧琳远眺南方,仿佛又看见了谢灵运怀才不遇的落寞背影,他古井不波的眼中荡过一道伤怀的涟漪,又为一份慷慨的决然所遮蔽,一言不发,竟迈步飘然去了。王辰见状一慌,心想他自小便深受谢灵运与慧琳的教导,如今谢灵运已亡,难道连慧琳也要离去吗?他的鼻子倏而一酸,连忙奔跑起来,伸手想要将慧琳拉回,却被一股由内力所化的劲风所阻,又有一声松涛之音传来,发人深省,令他不得不止步。
“幽冥之理,周孔疑而不辨,释家则辨而不实。这一黑一白,又有何对错可言?只可叹世人身处红尘之中,却不知何谓红尘,又妄自菲薄,混混僵僵,去妄想那所谓的三生三世……”
风去,言尽,而慧琳身形一没,已消失于一棵菩提树后,王辰怔怔地望着那孤独的树影,一丝不祥之感冉冉升起,不觉泪水已湿润了眼眶。
……
冶城寺梵音渺渺,渡不尽的,是旧人依稀的音容笑貌。
建康城喧嚣鼎沸,拭不去的,是过客难舍的岁月吟秋。
宫城之北,华林园侧。
一座华丽的府邸依青山,傍绿水,似与四围成荫的槐柳融为一体,静谧祥和。柔和的阳光轻抚着金黄的檐角,四根白玉长柱与朱红的大门交相辉映,美轮美奂。“零陵王府”四个金漆大字跃于匾额之上,隐有浩然龙气透出。
清风徐来,吹拂着一长一少两道身影──正是从冶城寺归来的褚灵媛与司马瑶英母女。府门一开即闭,二人沿着精砌的青石板路行至后院,一路上空空荡荡,除却寥寥数名老仆,竟连一个府卫也没有。
司马瑶英默然无言,索然惆怅,早已对这自幼身居的冷清王府司空见惯,想起王辰在冶城寺所言,脸上才挂起一份欣容,与母亲笑谈两句,便迫不及待地向习武的侧院跑去。褚灵媛也不多说,转过头去,望见一位二十余许的端雅女子从另一侧走来,正是前晋之海盐公主,亡故的宋少帝刘义符之正宫皇后──司马茂英。
“娘,此行可见得道渊前辈?”
司马茂英来到褚灵媛身前,轻声相询。褚灵媛见司马瑶英走得远了,脸上笑容尽散,凝重道:“神僧一直都在暗中查探害死你父皇与刘裕的真凶,却只说此人曾出没于湘广一带,可能正是我大晋司马宗族之人!”
“怎么可能?竟是司马宗族之人!”司马茂英闻言,不由大惊失色,褚灵媛亦是凝睇嚬眉,说道:“此事的确是匪夷所思,但神僧也只是始于怀疑,还未下定论,而慧琳大师已经南下湘广去核实,或许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司马茂英低下头去,黯然神伤,似又看见了父皇司马德文的遗容。褚灵媛看在眼里,袖中素手紧攒,说道:“无论如何,刘裕有大恩于我晋室,却凭白蒙受弑杀先君之蜚,更被暗害身亡。那幕后之人野心勃勃,将晋、宋一并算计,所谋必是整个天下!”话音刚落,忽见一白发苍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