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上空的阴霾聚了又散,仿佛从来不曾遮蔽过什么,而乌衣巷王氏府邸之内,此刻则正是一片愁云惨雾。√
“义父!”
王辰强忍泪水,跪倒在生死两隔的灵位之前,他怎么也不敢相信,昨日还在兴致勃勃讲经论道的王弘,竟会在一夜之间暴毙!
“汝非我王家宗族,能够拜见休元公遗颜,已是破例!”
“休要装模作样,这里岂是你能待的地方?”
“山野小子,还不速速退下去!”
“我看这小子根本就是混进来当奸细的!”
一众王氏亲族子弟冷言相向,诋毁与妒骂声此起彼伏。王辰浑然不闻,重重地磕下三个响头,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出凶手,为义父报仇雪恨!
上香礼毕,王辰心如刀绞,不舍地望着灵位,迟迟不忍离去。王弘的嫡子王锡不屑地瞧着,冷哼着跨前两步,伸手便向前推去,王辰本能地想要出手还击,却还是强自忍住,不闪不避,暗运内力相抗。
王锡年长王辰十岁,在朝中担任员外散骑与中书郎之显职,虽曾练习过禁军武式,却也算不上精通,一推之下,不料王辰竟纹丝不动。王锡暗恼,手上又加了把力,王辰挺起胸膛,坚持着不退半步,二人遂僵持于灵台之前。
王弘之弟王虞端立一旁,眉头皱起,稳步来到了王锡身后,责备道:“灵堂重地,这野小子不懂礼数,由他去便是,锡儿你可是我王家的嫡子,怎么也如此不知轻重?”说着便抬起手,搭上了王锡的肩头,暗地里送出一股强大的内劲。王锡闻言,脸涨得通红,忽而暗自一喜,任由那股内力汇入丹田,只感四肢百骸似有使不完的力气,遂猛力再向前一推。
王虞时任廷尉监,近三十年的功力又岂是王辰可抗?他只感一股巨力袭来,再也抵受不住,脚下一个不稳,跌跌撞撞着退了好几步,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
冷嘲热讽的轰笑声四起,王虞脸色一寒,众子弟顿时噤若寒蝉。王辰紧咬牙关,从地上爬了起来,王虞斜目瞟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径自侧过身去,对着王弘的灵位躬身下拜。王辰双拳紧握,一颗心凉到了底,泪水滑落脸颊。他又望了一眼那天人永别的灵台,再鞠一躬,头也不回便出了灵堂。
伤情乱,恨绵绵,王辰浑浑噩噩,全然不觉已离开了乌衣巷。他两眼无神地游荡在御道上,脑海中尽皆王弘生前之事,锥心之痛涌来,痛得竟令他清醒了些许。
王弘虽已年过五旬,深居简出,更时常对外称病,但王辰与他朝夕相处,深知称疾只是以退为进。可仅仅一夜过去,王弘便形如枯槁,仿佛当真身患重疾油尽灯枯,事前全无半点征兆,遗体更蹊跷得没有外伤与中毒的痕迹!究竟是何人有如此诡异的手段,竟能杀人于无形?
王辰思绪百缠,信步之间,越走越是僻静,忽闻一声钟鸣,蓦然抬首,原来已到了冶城寺,慧琳一袭黑衣的背影浮于眼前,如海市蜃楼,令他胸口痛上加痛。
自三月前一别,王辰便再也没有见过慧琳,甚至连道渊也不知所踪,只有王弘生前的只言片语,隐晦地提及慧琳已南下广州,却不幸身亡。王辰心头冰凉,隐约感知二人之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却又始终难以言明,仿佛有一只无形的黑手,正在幕后操控着一切,生杀予夺,毫不留情!
王辰哀叹一声,只感天大地大,再难有容身之所,他无力地踢打着道旁的石子,惊起一只遍身漆黑的乌鸦,萧瑟的秋风吹过,但见一只待哺的雏燕在枝头的巢中瑟瑟发抖,不住发出沙哑的凄鸣。王辰心中不忍,扭过头去,余光所及,眼眶不由一热,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静静地等在慧琳故居之旁,是那么的孤单。
……
彭城王府。
“啪!”
刘义康愤怒地将身前的茶案击垮,怒指着汇报时情的刘湛,骂道:“你怎可如此大胆,竟然擅自害死王弘!”
刘湛吓得面如土色,“咚”地一声跪倒在地道:“王爷明察!这绝非小的所为!小人怎敢如此贸然?害死王弘只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刘义康冷冷地盯着刘湛,满面狐疑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速速如实道来!”
刘湛叩首,战战兢兢道:“王弘之死突然,小人安插在王府监视的眼线,事前竟没有发现丝毫异兆!也只有褚灵媛在半个月前拜访过王弘一次,可这是王爷您早已知晓的……”
刘义康闻言,不安之感渐浓,心知王弘称病只是避人耳目,再三追问死因,不想王弘既非中毒,又无外伤。刘义康大吃一惊,沉思许久却无丝毫头绪,他烦躁地挥挥手,遣退了刘湛,密室中登时静得落针可闻。刘义康面色阴郁,心底泛起一阵寒意:“究竟是谁人竟有如此能耐,能在戒备森严的乌衣王家行凶而不漏丝毫马脚?他这么做又有什么企图?”
与此同时,皇城,内殿。刘义隆斜卧病榻之上,一道低沉的声音从一侧的屏风后传出,细细叙述着王弘归天的经过。刘义隆微微一笑,睡目半睁着翻过身去,没有言语。
宋元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