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离开了猛山地界,王辰折道向东,拜访了祭祀上古尧帝的尧山,又北行数百里,拜访了寇谦之曾经悟道的嵩山,随后一路向北,途经兖、相、定诸州,历时数月,终于徒步抵达了北魏的都城──平城。√
王辰初来乍到,深感此地与宋都建康的不同。自前秦“天王”苻坚重用王猛等汉族士人以来,胡人与汉人便在北方广袤的土地上相互同化。前秦因淝水之战而没落,北魏则在燕魏争霸中崛起,朝代的更替,并没有改变这里胡汉交杂的实情,而北魏开国之君拓跋珪亦效仿当年苻坚,重用汉族名士崔宏。平城的扩建,也是以汉人皇都的建制为构架,分为北部皇城,南部周回二十里的京城,以及其外周回三十二里的郭城。三城环扣,郭城外又开设了十二道楼门,端是恢弘壮观。
此地虽无秦淮河的烟花荡漾,但城西城北分别引水入城,杨柳鱼池交相辉映,却也多添一份精致。此地亦缺乏南朝士人的温文高雅,取而代之的则是北朝所特有的浓烈胡风,大气而豪放。王辰漫步于平城的大街小巷,耳濡目染于南北迥异的风情,啧啧称奇。
日上三竿,王辰信步行至平城东南郊外一座五层高的宏伟建筑,其上烟云缭绕,道士云集,恍若人间仙境──正是当今魏帝拓跋焘为“天师”寇谦之专门修筑的道坛,玄都坛。
王辰昂首仰望,仿佛见到师尊在此开坛讲法时万人空巷的盛景,他驻足许久,暗赞一声,想要入内,却又迟疑不定,心想自己风尘仆仆,衣衫褴褛,如此贸然登坛,岂非大不敬?王辰尴尬一笑,转身准备离去,只待先换上一件得体的衣衫,再来拜见恩师。
“道长还请留步。”
一声温文尔雅之音从不远处传来,王辰循声望去,只见一人身着素衣,手持羽扇,仪态端详,容色白皙,约莫四五十许,正平静地望着自己。
王辰听闻“道长”二字,愣了半响,随即便恍然:自己虽未拜入道门,但这一路跋山涉水,除却一身破旧的道袍,也别无它物蔽体,被人误认作道士也是情理之中,况且道袍上还残留着与狼搏杀的痕迹,虽为风尘所掩,却仍难免被细心之人所察觉。
王辰眼光微转,见那中年文士气质菲然,腰间所悬的一枚玉佩更是流光无暇,心知对方必然非显即贵,身份不凡。
平城毕竟是北魏帝都,而王辰出身于南朝,也不想横生枝节,遂信口说道:“先生错认了,晚辈并非道士,只是途逢劫匪,又承蒙一位道长相救,故才由官道避难至此。”说罢一拱手,转身就走。
“少侠一路餐风露宿,自景室山太清观远道而来,却又这般急切离去,难道是因为思乡心切,欲返回南朝吗?”
平和之音入耳,王辰未行几步,陡然止行,没想到一个照面便被对方道破了身份。他转回身去,诧异地望向那文士,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文士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王辰袖口残破的缎饰与胸口暗红的血迹,似已看穿一切,轻描淡写道:“看来崔某所料不差,只是少侠这一口南音若不改改,行走平城恐怕会有不少麻烦。”
王辰闻言,不由地暗吃一惊,心念转动,心想太清观乃是寇谦之避世之所,建成不过数年,规模远不比嵩山道场,即使是道门中人也多有不知,此人又如何晓得?难道他竟与寇谦之有深交?王辰将信将疑,忽然灵光一闪,暗道:“崔?此人能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难道他就是……”
崔浩,白马公崔宏之子,北魏当朝司徒,爵至东郡公,历仕道武、明元、太武三帝,乃国之肱骨,与已故的南朝司徒王弘齐名,被世人并誉为“南北二贤”。
王辰见那文士一脸淡然,更加确信无误,连忙施了一礼,道:“东郡公目光如炬,晚辈王辰,的确是出于南方,只是因为一些变故才漂泊至此。适才多有冒犯,还望东郡公海涵!”
崔浩见王辰虽然年轻,却举止得体,心思缜密,暗赞了一声,心想寇谦之身为北魏国师,门徒虽多,却皆是魏国之人,既然破例收下出身南朝的王辰为徒,自然有其深意,于是微微一笑,说道:“王少侠过谦了。既然已到了这玄都坛,就这么离去岂非可惜?崔某正好欲登台拜访令师,不若你我同行如何?”
王辰不敢怠慢,应了一声,与崔浩一前一后,向玄都坛走去。至坛底,一名守坛的道士似早已恭候许久,引着二人直至第四层,只见仙风道骨的寇谦之正在不远处含笑望着二人,身旁还有一名十岁左右的少年,一身华服朱黄相间,腕间戴着一串华丽的金链,显然是贵族子弟。
“此乃我朝太子拓跋晃,然而道坛之上无王公君臣之礼,所以你也不必拘谨。”崔浩似看出王辰心中疑虑,适时低声提醒。王辰感激地一点头,只听寇谦之柔和的声音悠悠传来,聚而不散:“崔先生应约而来,老道甚为欢喜,只是不知崔先生如何与小徒王辰相知?”
“承蒙真人相邀,崔某自当亲来拜访,至于和令徒之偶遇,也不过是盏茶前的事情。”崔浩羽扇轻摆,领着王辰来到寇谦之身前。王辰时隔两年,终于再次见到恩师,自然也是满心欢喜,躬身拜道:“徒儿王辰,拜见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