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辰满怀心事,犹豫着来到夷景轩前,抬起了手臂,却又无力扣门,回想着近日的所见所闻,心中百感交集。
小芸来到司徒府已有半月了,甚得崔浩疼爱,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多了起来……
太子拓跋晃不仅尊道,而且礼佛,得知王辰出身于建康冶城寺,种种晦涩难解的佛学问题,也一下子多了起来……
“柳云飞”的剑技被越传越神,引来了不少胡族武者前来挑战。王辰凭借一柄龙泉剑,战无败绩,在平城闯下了不小的声威……
长孙地汾自作主张地成“柳云飞”的好兄弟,知他初到平城,便引着王辰四处拜访达官显贵。王辰本就计划着进一步了解北魏的国情,也不便推辞,很快便拜见了长孙一族的族长、上党王长孙道生,并从这位年逾花甲的当朝第一武将口中,得知了八年前一场南北大战的始末。
“我大魏之宿敌,柔然也,然而宋国割据天南半壁江山,亦不可小觑。陛下继位之始,柔然屡犯边境,北疆百姓苦不堪言。八年前,夏、宋趁我军与柔然长期交战而士气疲敝,竟相约夹击灭魏,形势极其危急,若非我三军将士热血奋战,如今的平城,恐怕已是一座死城了吧……”
事实上同样的战事,王辰在儿时便已从檀道济口中知晓,但如今再从北魏的立场来看,他却惊异地发觉,似乎魏国,才是正义的一方。
正义?什么是正义?
他想问:“国与国之间彼此攻杀,究竟所图为何?”
他还想问:“魏军虽然夺回失地,可那里至今荒野千里,民不聊生,这所谓的“胜利”,又有什么意义?”
一帝霸业万骨枯,到头来,却是天下的百姓在受苦。王辰越想越愤懑,思绪不知不觉又飘到了南郡公的府邸,想起了毛修之那坎坷的仕途,以及与自己父伯们那染血的羁绊。
“那是二十二年之前,刘裕受晋室重托,以檀道济与王氏六虎为大将,挥师十万北伐,战果辉煌,洛阳、长安皆光复,可不料司徒刘穆之竟然一夜暴毙,北魏大军亦调动频繁。刘裕担心后方局势恶化,遂班师回朝,以二世子刘义真镇守关中。当时二世子仅有十一岁,诸事全赖你二伯一力打理,而夏国则趁关中空虚,大军压境,渭水北岸很快便失守。你二伯拒战不降,率领王家军出击,却被叛徒沈田子伏击,王氏一门六虎,五人皆战死,唯有你父亲王康一人生还……”
“沈田子伏法之后,我接替你二伯之位,试图平复长安的局势,但夏国太子却领三万铁骑突入。你父亲与宁朔将军傅弘之率领仅余的五千步骑迎击,大破赫连璝,却引来夏帝以倾国之兵来攻!长安眼看不守,傅弘之将军死战殿后,我与你父亲则连夜护送二世子东归……”
“贼势甚巨,蒯恩与朱龄石将军虽然先后赶来接应,却先后殉国。你父亲历经血战,终于护着二世子杀出了重围,我则身受重伤,与他在乱军中失散,最终被夏军所掳,只能在苦寒之地,以奴隶之身忍辱负重,直到八年前夏亡于魏,老夫才在崔司徒的引荐下,重获自由……”
“唉,世事难料。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故人如今已无一人在世,而老夫在魏为官,竟做到这南郡公的高位。人之于世,却有太多太多的不得已……”
沧桑的往事,在王辰的心头挥之不去,他想起父伯们戎马生涯,死战为国,可这所谓的“国”,又究竟是什么?是晋?是宋?
毛修之本为晋臣,却为宋国呕心沥血,最终又在魏国高任显职,这坎坷而无奈的一生,是背主求荣?还是知恩图报?
同样性质的事,在南、北迥异的两个帝国看来,又是否不同?王辰,再一次疑惑了,他虽已下定决心要助崔浩实现“天下太平”的大志,可面对这残酷的世道,若不以杀止杀,又能有什么办法?
王辰的心沉甸甸的,不觉天色已然全暗。他的手臂在不经意间一抖,正好推开了夷景轩的大门。只听“吱呀”一声细响,柔和的烛光从那一线门缝中溢出,越来越宽广,虽远不足以照亮整个黑夜,却笼罩着王辰的全身,柔和而温暖。他长吸了一口气,终于不再犹豫,踏步而入。
“晚辈晚来,崔公久等了。”
……
三个时辰一晃而过。夜,已经深了。即使是坐落于繁华西街的醉天楼,也不剩几个酒客。
灯火阑珊,昏昏暗暗,王辰独自一人,倚栏远眺,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此地。一壶散发着醉人气息的雪中烈摆在桌上,精致的酒壶在月光下反射出银亮的光芒,似能将绵延不绝的酒意,一并送进晦暗的心底。
不久前在夷景轩与崔浩的对话,仍在耳畔不住地回响着,而那所谓的“华夷之辨”,则令他着实心痛。
“贤侄,屈子当年感叹‘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然而是非曲直、浊清醉醒,就真的是万古不易吗?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然而天命之道,又有谁能够界定?”
“天道悠远,晚辈……不知……”
“唉。昔日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