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辰言罢,潇洒地与刘康祖擦肩而过,他仰起头来,径直向一员凤盔银甲的魏将走去,边走边扬声计数。
“十。”瑶英,你可还记得十年前你追着我跑,追得只剩下了一只鞋儿?
“九。”瑶英,你可还记得九年前我误出剑气,划伤了你的手指?
“八。”瑶英,你可还记得八年前冶城寺里那棵孤老的菩提树?
“七。”瑶英,你可还记得七年前问我何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六。”瑶英,你可还记得六年前第一次舞“流云飞”,却一起摔了个七荤八素?
“五。”瑶英,你可还记得五年前那长江边染血的襟袍?
“四。”瑶英,四年前的你究竟身在何方?
“三。”瑶英,三年前的你可曾安好?
“二。”瑶英,两年前的你是否快乐?
“一。”瑶英,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日升月悬,胡迭而启?风起云涌,胡雨不息?山陵崩,江水竭,冬雷震,夏雪绵,此情安与天地绝?当年之言,犹响耳畔,时隔五载,方知其真。
时光的流速越来越慢,终于定格在只有两个人的世界。在那一刻,他忘却了战场的厮杀;在那一刻,他的眼里只有她。
“瑶英。”
王辰行至马前,细声低语,入眼所见,是一对剑眉,一双星眸,两行清泪。遮面的黑纱已然无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颊,若有病容,月光灰白洒下,更显惆惋苦涩,唯有眼底轻轻跳动的微光,恍若幽暗的残烛,似在诉说着无穷无尽的思念与哀伤。
“瑶英,我终于,找到你了……”
……
月,无声;泪,无言。
天若有情,何有忘情之期?
人若有情,不觉长夜已尽。
……
破晓的晨光如约而至,从东方的天际透出,洒过南秦州的每一个角落,却映照着与一日前截然不同的景象。任谁也难以想象,驻扎在此间的数万魏国大军,竟会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而这片广袤的土地也在同一时间彻底易主。
战火最初是从阴平和武兴燃起的。此二地分别毗邻巴蜀与汉中,可谓是南秦州的门户,却被宋军大将裴方明和刘康祖以声东击西之计先后突破,重镇白水岌岌可危。北秦州刺史冯朗与宁朔将军“司马飞龙”于是领军五万,星夜驰援,不料白水守将竟突然倒戈相向,与早已埋伏在外的刘康祖大军前后夹击。魏军大败,被一路追杀,最终仅有十九人生还。
祸不单行,就在白水血流成河之时,宋将裴方明等人又趁机突入了仇池、下辩等地,使得武都在顷刻间成一座守无可守的孤城。氐王杨保宗与杨难当等人于是弃城而出,与白水败军一同向北秦州撤退。
王辰心情沉重,亦随着战败的魏军北撤。他紧紧地缀在一队血染袍襟,衣甲不整的骑兵后面,牵着一只冰凉的手,那宛如寒玉的温度,将他的心也一并冻结。呼啸的朔风迎面吹来,他下意识地想要挡在前面,而身旁之人则轻轻一挣,似想要抽回手来。王辰不忍,却还是缓缓松开手掌,转过头去,正与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对视。他的心突然一痛,不知如何安慰,一股将眼前之人拥抱入怀的冲动袭来,却还是被他压在心底。
曾几何时,他与她青梅竹马,在深刹古寺的后院追逐玩戏;曾几何时,他与她共勉同进,在破败王府的一角舞剑成河;曾几何时,他与她同舟共济,在绝命断魂的江岸挥洒血泪;曾几何时,他与她生离死别,在淮水绝情的波涛中两不相知……
时光荏苒,春去冬来,当彼此的轨迹再次交错,他才悲哀地发觉,原来命运的重量,竟是如此的沉重。
他,化名“柳云飞”,在凉州苦寒之地驰骋奔波;她,化身“司马飞龙”,在益州千军万马中变成修罗。就在昨夜,他与她重逢于凉、益二州的交界地秦州,他渴望着可以做回当年的王辰,可是她却已然无法回头。
三年前,宋国益州刺史见宋帝刘义隆疏于朝政,鞭长莫及,于是大兴敛财之事,以致民怨载道。司马飞龙看准时机,秘领一千死士潜度阴平,一夜夺绵竹,蜀中震惊。当时百姓思旧,义众云集,巴兴以北,望风翕然,司马飞龙声威大振,义军很快便聚集到十万,广汉、涪城、遂宁诸地皆破,兵锋之盛,所向披靡,顷刻便攻至成都城下。
大局眼看即定,不料宋将裴方明挺身而出,誓死不降,不但亲手杀死已失人心的益州刺史,而且散尽其私财,募得近万人,竟据守成都两个月不失。司马飞龙损兵折将久攻不下,军心渐散,却总算拖得城中粮尽,破城指日可待。岂知天意弄人,荆州的援军又及时赶至,与裴方明的守军里应外合,大败义军。
司马飞龙于是被迫退走涪城,收集残部,与宋军鏖战数月,却败多胜少。六月,司马飞龙亦粮尽,遂破釜沉舟,携最后的陷阵营精锐倾巢而出,与裴方明决战于毁金桥畔,由天明杀至深夜。那一战,日昏月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