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镜子里看见她醒来,走过来,将一瓶温水递给她:“多喝点水。你是急性肠胃炎,已经打过针吊过水了,现在应该渴得厉害吧。”
她却没有立刻接过去,只是警惕地盯紧他。
他笑了笑,把水放在床头,坐回电脑前,劝她:“我要是想把你卖了,就会直接把你带回家,不会带你来宾馆的。”这男人顿了顿,随口问:“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唐小鸢拿起水喝了一口,还是没说话。
张诉远顿了顿,再度露出让人安心的微笑:“不想说就算了。等到天亮,我再送你回去。”
她脸色苍白,浑身使不上力气,隔了好久才低声地回答:“我的家不在这里。”
他却不很相信:“我看你不像普通的女生。”
“怎么不像?”
他目中带笑,话里有了些好奇的意味,说:“你身上,有点妖怪的味道。”
唐小鸢皱起眉,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他。张诉远身上却没有妖气,也没有现出妖形。但她想这个人不好糊弄,于是既不承认也不否定,哑着嗓子转了话题:“我姓陆,是来这里探亲的。”她用陆显的姓,本来是想诈一诈他。
张诉远考虑了一会儿,也不知相不相信,只好心地问:“那,要我帮忙吗?”
唐小鸢抬起了头,想看看他是不是居心叵测的人。
可他的眼睛十分清澈,目光虽然锐利,但坦率也直白,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谢谢,不过不必了。”
好像终于对她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感到束手无策了,张诉远耸了耸肩,无奈地笑笑,转身继续敲打键盘:“你还能再睡一会儿。”
许是他的话让人放心,许是身体还很虚弱,唐小鸢只觉得头脑昏沉,手脚无力,心里虽然并不安稳,朦胧中还看到他走过来帮她掖好被子,他身上有淡淡的古龙香水味道,袖口上有一个“诉”字。
次日早上,她醒来时,张诉远已经不在了,酒店的服务生给她送来了药和早餐,说是一位先生嘱咐过的,另外又交给她一个装了现金的信封,服务生说那位先生有事先走了,祝她得偿所愿。
唐小鸢从信封里找到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张诉远的联系电话。
有一句话说萍水相逢,看来她跟张诉远,不止是萍水的缘分了。
欧阳家的宅子里,有着与世俗格格不入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或高雅,或秀美,一点儿也没有省城奢华而喧闹的风气。
清澈的水池边,树枝刚刚吐出幼嫩的绿芽,轻风吹起了柔韧的柳条,也吹起了唐小鸢齐腰的头发,像轻软的柳絮随风飘摇。
她想起张诉远救她的事,说:“我还欠着你的钱呢。”
张诉远像是丝毫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只是说:“我有没有真正帮到你呢?”
那时候,唐小鸢身上其实并不缺钱,但此时还是点头说:“当然了,我在天空大厦等了很多天,在岚姐给我安排事情之前,我可是一点儿收入也没有。”
花溪文化的主要业务是话剧,而她口中的岚姐是个全能的女强人,算是她的老板,听说二十多年前,岚姐曾是影、视、歌三栖艺人,名噪一时,后来转行做话剧社的幕后,也做得有声有色。
张诉远忍不住问:“唐小姐为什么想进话剧社?据我所知,这一行可是很辛苦的,怎么不找一个安稳点的工作,平静生活?”
她一怔,莞尔一笑:“你是想说话剧社太复杂,而我也没有过人的优势。可是我想,这对我来说只是一份工作,尽力就好,何况,我只是个小配音演员。”
水池底下,鳞片闪烁,成群的锦鲤嬉戏,很是欢悦。
唐小鸢抛下最后一把鱼食,问:“我能问一句吗?你在欧阳家是什么职位?”
这么简单的问题,张诉远好像不知道怎么回答,竟细细地想了很久才说:“我在这里住了将近二十年,可我只能是算欧阳家的客人。”
唐小鸢奇怪地看向他,又看了看天色,说:“我也该回去了。”
他没有挽留,点头做了个“请”的动作:“好,我送唐小姐出去。”
赤水其实算是一股清流,唐小鸢走在大街上几乎看不见妖怪,但她老是觉得,这地方太压抑,似乎每个人的工作都很严谨,却没什么生活的激情,也许是她对这片土地还不够熟悉。
唐小鸢总是觉得这里像是表面平静的湖面,底下其实隐藏着蠢蠢欲动的暗流,不知何时会冲出水面,工作之余,她见过赖在酒吧睡觉的人,见过在办公室崩溃大哭的人,她觉得赤水充斥着一种病态的荣华。
张诉远说起他和唐小鸢见过面这件事时,欧阳牧野正坐在临水的亭子里读早报,漫不经心地说:“以你一贯好管闲事的性格,如果不是赶着去悍城办事,应该会很认真地安顿好她吧。”他微笑着,眼底的光闪烁不定,像一口深井。
张诉远思索着,回忆地说:“她当时病了,看起来又消瘦又苍白,完全不像赤水人,可是她身上有妖怪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