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将身后跟着的那些人都打发的远远地去了。智忠远远地还是跟着皇帝走着。皇帝见四下里花丛柳绿,杨柳依依,一派盛夏光景,不由满心欷歔。从前的那些日子,他从未想过自己能记得如此清楚——他作践那一年,有人密谋造反,曾有过一战,他肩膀被划出了血。那道伤口深见骨血,起初并不觉得疼,只有湛凉,可后来那疼慢慢的沁了上来,一分一分的入到了骨子里去。疼的麻木不堪。
他分明知道自己是饮鸩止渴,却控制不住的想要的更多。他利用皇后跟晋贵妃之间的斗争,来隐藏自己的这份爱。让人都以为他最爱的是晋贵妃,皇后便视她为眼中钉。好为瑾絮开脱。他觉得旁人不知,但太后却知道了。但太后是如何知晓的,他亦是不晓得。
他觉得他已经隐藏的这样深了——当初是自己对不住她,其实并不是她瑾絮对不住自己。她说完那些话之后,他分明是这样回答的——“我知道选择了皇位,就无法选择你。可心中又想得到你,可我偏偏不能不要这皇位。”他记得瑾絮笑了一下,可那笑恍惚如玩笑般衔了几分讥讽,只管说道:“二哥,我都明白的。”
是,她都明白,她都明白的,那不明白的人只有自己罢了。皇帝走到那一溜的手抄游廊边儿坐了下来,那手抄游廊上嵌着入木三分的滚金大字,记得是先皇在世时亲手题的。其实他是不甚喜欢先皇,尽管那是他父皇。可就算不喜欢,那藏在记忆里的记忆,到底是落落分明。他手中抚摸着那字,心中异常平静,如毫无波澜的海水,平静的让人心慌。
这世间到底有什么是属于自己的呢?是冰晓么?一个刚刚相认的妹妹?不,并不是,他对她是一种保护状态,就像老虎护食,一种本能的。尽管这其中存在着旁人不可沾染的爱。可那还能有谁?——太后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阳王弟弟亦不是自己的亲生弟弟,就连瑾絮,此刻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三年前就不属于了。
他望去天际,五彩斑斓的彩霞潋滟流光,如一匹上好的锦缎,平铺下来就是绚丽多彩。并不会沾污这世间的分毫污秽。他身边儿的人亦如眼下晚霞。晚霞,晚霞,夜晚要来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多样惋惜。他替自己惋惜,分明坐拥一切,却什么也没有。原来,他什么都没有了。
智忠过来轻声询问:“万岁爷可是累了?不如奴才把肩舆移过来。”皇帝淡淡地道:“去宜妃宫里坐坐。”智忠垂下两袖跟在皇帝身后,远远的皇帝走出几米之外,方在那广阔峥嵘的御花园间扬声道:“万岁爷起驾啦……”余着满空七彩晚霞,明黄衣衫翩翩,然后翻飞在炎夏的时节中。皇帝背影渐行渐远。
入秋的时候皇帝举办家宴,兴致极好,不过宫中素来厉行节俭,一切从简。皇后托着孱弱身躯操办着,早晨晋贵妃过来请安的时候,见皇后脸色倦怠,不由笑道:“万岁爷让臣妾帮着皇后娘娘一起操持,您可别累到了,到时候万岁爷该怪罪臣妾,说不帮衬着您了。”皇后冷笑道:“哪里敢劳晋贵妃大驾,你刚刚小产,要是出个差错,本宫可担当不起。”
晋贵妃听她这样说,气得浑身发抖,半晌才凛冽笑起来:“臣妾只是小产,又不是失了性命。娘娘何必!”皇后便笑起来:“晋贵妃身子娇弱,免了吧。就算本宫身子再不济,不过是一个家宴,本宫还是操持的起的。”
就这样吵吵了一早上,两个人气得脸红气喘,到了午时的时候还不肯作罢。宜妃本是早上过来请安,一见这一吵下去就没了个头,不由在一旁劝慰。怎料皇后性子刚烈,死死不肯罢休。晋贵妃心中本就不忿,这样一来,更胜一筹。虽说这针锋对麦芒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传到皇帝耳朵里,到底是不合适的。
皇帝自知她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打发人过来劝言,两方各自不得罪,这才稍稍平复下来。不过虽然后宫如此,皇帝的心情却是极好,阳王出去了一段时间便回来了,此番家宴他亦是在场的。皇帝见在座的都是自家人,格外的有几个特例的大臣在位,亦不影响,便道:“一年年的,过得挺快的,今年在座的都是自家人,你们不用拘束,放开了变成。”
众人一一附和着。皇帝像是看到了瑾絮,又似是没看到。只是跟诸人吃着酒,敬云亦偶尔的跟瑾絮说话。瑾絮不过淡淡的,不想今夜的敬云格外敏感,追问她一些莫名的问题不说,还非要让她给个理由。她忍他很久了,那是出于一种厌恶的状态了。敬云却兀自不知,瑾絮便冷笑道:“有什么事儿回去说,你别在这招人烦。”敬云听她这样说,不但没恼怒,反而笑道:“你知道本王要说什么。”
木瑾絮有一瞬间是沉默的。宫殿内灯火通明,衬出诸人的酒酣耳热,她仿佛也像是有了几分醉意。她看着敬云,那样漫不经心的眼神,好似世间一切都提不起他的兴致来。可是她知道他的。她跟他生活了三年,她都知道的。她忽然觉得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是极为可笑的,她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道:“六哥。”
他其实忘记了,有多少年了。从前的时候她最喜欢这样称呼他们。二哥、三哥、六哥。三哥没了,只余下皇帝跟他这位六哥。六哥这是